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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

来源: 文化视界 2023-05-24 09: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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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陈树中

采访者:李晶

采访地点:四川美术学院虎溪公社陈树中工作室

2022年10月,重庆美术馆举办了陈树中老师的《土地·乡情·人民——陈树中绘画艺术40年作品展》,以此为契机,我得以通过重庆美术馆“主题绘画艺术家群体个案研究”项目来对陈老师进行了一次访谈。陈老师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和儒雅温和的长者,整个访谈非常轻松愉快,充满了他对艺术的真诚思考和对我这样年轻一辈策展、理论研究者的关照和爱护。这次访谈以陈树中老师的主题性绘画创作为主要内容,让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了陈树中老师,了解了他的艺术理想和可贵实践,也为我之后即将进行的、以陈树中老师作为个案的主题绘画艺术家研究做出了极好的铺垫。(文/李晶,重庆美术馆)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采访现场

李晶(以下简称李):陈老师,2022年10月中旬您的《土地·乡情·人民——陈树中绘画艺术40年作品展》在重庆美术馆成功举办,请问您为什么会想到在“40年”这个节点上选择重庆美术馆做这个展览?

陈树中(以下简称陈):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我在东北农村出生长大,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毕业后在家乡以及沈阳工作了17年的时间,因为工作调动到重庆工作又是23年。计划做这个展览的时候一算刚好40年。前20年和后20年,这两段生活境遇不同、环境不同,所在单位不一样,地域差异也比较大,更重要的是时间的跨度是很明显的方面。我对故乡和重庆都很有感情,重庆是我的第二故乡,所以就想在这里举办个人作品展,算是对这40年绘画创作的一个总结,恰好我这个展览作为“重庆市都市艺术节”学术活动之一,学校(四川美术学院)又对我的这个展览很支持。

李:您的艺术创作个人风格很明显,有很多观众在展览留言册上留言说您作品“非常能打动人”,“个人风格非常强烈”,“一看就是您的作品”等等。

陈:所谓风格是我多年形成的,我的风格不是去刻意模仿他人,而是像自然而然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一样。美学家说“风格即人”,风格就是你自己,风格是从你骨子里生发出来自然产生的,不是表面化的模仿或者对样式的拷贝。经常有评论家把我跟老彼得·勃鲁盖尔联系在一起,觉得我的作品有北欧尼德兰时期的风格。我也的确喜欢勃鲁盖尔,他画里的市井风情、乡村的收获、冬天的雪景,很像我北方家乡的感觉。我跟他的共鸣首先是地域风情上的共鸣,像冰雪、收获、婚礼、冰上打陀螺这些。其实那里的地域就是我国东北的这一纬度,同样的四季分明。老勃鲁盖尔把尼德兰的风土人情、谚语等故事演绎得生动感人,令我神往。我最初在东北上学的时候看他的作品就喜欢上了,我的毕业创作也是那一类的作品,并获了一等奖。1984年的毕业创作开始,我的作品风格基本就没有变。到了西南地区,山城地貌变化很大,想象上的自由度更大。我根据画面情节的要求,主观地处理画面和人、物的关系,把这些元素重新打碎再造,形成了我今天的超现实风格的写实绘画。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老彼得·勃鲁盖尔 《雪中猎人》 油画 1565年 现藏于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野草滩·田园初雪》128x98cm 布面油画 2004

李:“打碎再造”的灵感来源于什么?有具体事例吗?

陈:我来到川美之后,这边学术氛围浓厚,老师们的当代艺术里时尚的东西很多。我在东北是一门心思画眼前看到的东西——农民种地、收割、马车过路、农民平常的生活等等。那20年基本是回归于视觉印记和表现内心情感的作品,在画的时候强化了绘画的味道。到重庆以后我就大胆地尝试一些东西,把浪漫主义艺术手法、超现实主义的意味糅合到乡村写实画面中来。在糅合的过程里,我先通过一些小幅绘画来一点点积累,之后就开始画比较大的画,在视觉上强调和夸张一些东西。既保持写实的味道,又强调细节。就好像镜头,既能够表明一个宏大的景观世界,又进入到局部的写实特写,表现宏观跟微观的矛盾、关系,我就在一张画上去实现这些不太常见的创作方法。

李:您在一幅画里选择变形、放大一些物体,比如南瓜、苹果、红薯之类,是出于构图需要还是什么?

陈:不仅仅是构图需要,它还是一种情感需要。比如画农民在劳动的场景,会有人物和农作物出现在画面里。水果、南瓜这些物体要是按照常规来的话,它们本身很小,跟人物一比较,在画面里就凸显出不来,视觉不强烈。所以我强调放大一些单体的物件,比如红薯、南瓜、白菜什么的。尝试后觉得挺有意思的,因为我们以为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其实那只是视觉原理的真实,可是我们内里的真实比看到的真实还要重要和有意思。我的作品《端午粽香》等画面里面的苹果和土豆都是这么放大的。我觉得把单体的东西放大出来有神圣的感觉和仪式感,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土豆、白菜或苞谷。我想把人们劳动收获的内容处理得有仪式感、神圣感。这样表现之后会有很多细节被突显出来,比如苞谷的每一个米粒、苹果上面的纹理,甚至从果子上滚下来的露水形成一个什么样的痕迹、草丛里的昆虫等等,我很喜欢表达这种微观世界。我的画有时候像用孩童的眼光看世界,有时候又像成年人在看世界,角度各有不同。我把这些被大家所熟知但可能忽略的一些细节尽量呈现出来,这样就强调了宏观和微观的表现效果和审美意境。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野草滩·端午粽香》200x250cm 画布油画 2013

李:整个构思过程其实是很复杂很长的过程。

陈:对于我来说很复杂,一个搞绘画的人如果不勤奋很难画好。一幅落笔2018年的画,其实可能在2015年、甚至2012年就开始构思了。我这一次展览展出了一些手稿,创作手稿很重要。画之前要作好几个稿子,心中有把握了再把稿子上形成的东西转到画布上去。转的过程中需要对画布上的形象再创造。因为画布相对来说比较大,跟稿子感觉不一样,觉得稿子已经画得很丰富了,但是放大在画布上可能会觉得画面又太空洞了。然后不断再往里面加东西,思考要去强调什么,减弱什么,怎么去平衡,形成具有节奏感的画面。草图上要做得足够充分,这一点是我们年龄大的画家经常做的功课,很多年轻人不太做这种稿子,找到图片就能作成画,我们不习惯。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野草滩·秋意正酣》(创作手稿)40x40cm 纸本铅笔 2005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野草滩·秋意正酣》105x130cm 布面油画 2009

李:像美术馆、博物馆、画廊等收藏机构以及私人藏家对您作品的收藏有没有明显偏好?

陈:有,《野草滩》系列。“野草滩”是我出生地的一个地方,这个名字从1991年开始出现在我的创作里。之前我也画乡村,只是叫“乡村的早晨”、“山村的阳光”、或者“黄昏”等,后来就都以这“野草滩”三个字打头,并以此作为主题把我的创作强化起来。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野草滩·秋意满园》 布面·油彩 240x200cm 2019 第13届全国美展进京作品

李:我们可不可以认为那些藏家和收藏机构偏向于“野草滩”系列,会是对地域特色的一种选择?

陈:这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是我讲故事的能力和演绎画面情节的方法。观众有的说喜欢这个系列的画是觉得这个地方他们好似去过,觉得这是他们感到亲切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可以找到很多回忆和向往。实际上我们现在到东北乡村走走看看也不是我画里的样子,要走到很偏远的地方才可能很像,因为现在乡村、城市都发展很快,在乡村,城市的痕迹多了,环境也改造了,住房、道路、乡村跟城市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了。

李:您绘画里的乡村,以前那种乡村,现在对我们来说更多地就变成了乡愁的意味。

陈:对,在我们北方偏远的地方还是可以看到我画面里这种场景的。收藏者们一部分喜欢我在东北画的画,一部分喜欢我后来表现出浪漫、超现实场景的绘画。大多数还是喜欢后者,就是到重庆之后画的这些,对故乡有一种遥远的回望,超越了视觉空间的阻隔、形成了回忆。这不仅仅是我们的乡愁,也是很多人的乡愁。其实每个人从本质上讲跟土地都有关联,可能你父亲是城市的,但你祖父那一辈就不一定了,一代代人总是要追踪到我们从哪来到哪去,就是所谓“根”,土地就是我们的“根”。我也想表达一种“留根”的感情。之前有人采访我,我说画的虽然是我自己的故乡野草滩,但其实也是很多人脱离故土出来之后,他对故乡对家人的记忆,所以它既是我的,也是千千万万离乡人共同的“野草滩”。就是说土地跟人共同的记忆是有的,虽然城市发展很快,由于快速发展后,特别是青年人的精神有一种断裂,跟土地的关系有一种断裂,对都市的环境与节奏有无所适从之感,中老年人的内心世界对故乡又割舍不下,这种情感就是“乡愁”。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野草滩·苹果花开》 180x200cm 布面油画 2019

李:您的作品也是对离乡人内心的关照。

陈:对,开始是表达自己的情怀,慢慢地我参加很多展览之后,收到很多观众的反馈,还有评论家对我画面的分析。他们认为我的画面让大家觉得非常美好,会有很多回忆,这些回忆直接跟他们有情感的关联。所以有的批评家说我的绘画是用人类学的视角去关照、表现一个时代。就像我画改革开放,我从80年代上大学就开始画了,一直到毕业、到在重庆的二十多年。这四十年里都画这个主线,形成了我对东北地方的人群生活状态的记录。人的精神状态跟时代的发展变迁密切相关,在我的绘画场景中,似乎看到了这些时代的印记,甚至60、70年代不同阶段的印记。早期我画得似乎有苦涩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温暖、温情、宁静、质朴中带些甜美的东西,后来画得越来越浪漫,越来越有诗意,有视觉的奇异感。也看出我深层的情感里对土地的依恋,我也想把个人情感的依恋关照到很多人的群体,他们也会感觉到土地和家园对于每个人的意义。

李:说到您作品的变化,从《土地·乡情·人民》的这个展览里,我看到2000年左右您出现“超现实”、“浪漫主义”色彩的画面,夸张的梦境般场景以及巨大的物体。在2000-2010年左右特别明显,但是2010年左右看您的画又有所收敛,没有那么夸张了。

陈:是有这样的情况。我在2001-2011这10年中,这种夸张手法的绘画更多一些。到最近这十几年稍微有点对原来北方那二十年的回归,这是基于一种我对现实的表达,对于分寸的抑制。当然不是说观众给我反馈了什么,是我自己想抑制“放大果实”这种画面效果,但又不是完全抑制,只想让它稍微有点回归,能把这些东西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所以就有点收敛。这个收敛是基于我对画面现实性的一种考量。我的绘画总的来说是乡土现实主义,只是我手法多了一些,杂糅了一些,但是这个主线我想一直保留不要变化。哪怕未来十年我可能来画重庆,但是我依然把北方的东西杂糅进来,让它形成我眼光下的“重庆”。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遍地橙光》 148x228cm 布面油画 2007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野草滩·山路弯弯》 60x80cm 布面油画2012

李:就是说您近十年绘画中所表现出的“故乡”是融合了北方和重庆两个地方的故乡?

陈:对,这次展览中可以看到我有一种绿色调的偏南方的作品,那个展区里绿色调比较多。如果我不来重庆,只在北方画,可能画不出这个绘画。我把南方北方的东西糅合在一起,形成大的“乡土”,大的“野草滩”的概念。其实“野草滩”开始只是一个点,后来它已经变成“大乡土”的概念了。就是说就算有“南方痕迹”的作品,但也是把它们放在大的“乡土”、“野草滩”概念中,去表达小乡土和大乡土的关系。

李:我们现在看您的作品,看到的是已经圆满完成的状态,那么在创作的过程中,您最大的困难、阻碍是什么?有过吗?

陈:有,很多很多。我们要辩证地看,一幅画从开头到后来完成,如果都是顺顺利利的话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艺术就怕搞得太顺,一顺你就容易油滑,就会按照自己的惯性去走,那么可能就做不到很高级。所以遇到一点困难反而是好事,比如这个形象不行,我怎么都画不好,那就反反复复地画,甚至画到马上要送去参展了,我也还要再改完等干了再赶紧送去这种情况。画画过程中就是要解决一个一个的矛盾和困难。

李:您在主题性创作方面也有很多成就,这一类绘画所面临的创作困难是不是更多?

陈:我这些年搞了一些大的主题创作,大部分作品都被收藏在博物馆里,中国国家博物馆里有两件,中国美术馆里有六件,还有其他的美术馆也有。特别是中国美术馆收藏了我一件有关重庆的作品,搬家题材的大型油画《俱欢颜·安居》。这件作品属于我参加“中国美术学院——文化部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研修班”的成果。我们现在完成国家主题创作都要经过专家的评审,一道一道的评审,一次一次地修改。一个稿子可能在构思、形态、事件真实性、场景安排、人物关系等方面都要进行微调,甚至直接替换或删除某一个人物形象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我画的《俱欢颜·安居》是2.4x5米,在中国美术学院画的,从2017年底到2019年创作历时近三年,迎接建国70周年的时候才画完,改动很多。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 《俱欢颜·安居》 布面油画 240×500厘米 2019 中国美术馆藏

李:面对主题创作评审专家组对您作品提出的意见,您怎么进行思考和调整?

陈:专家的意见我是选择性地听取。因为有些专家他们对乡村的风土人情、对我表达的用意、方法也不一定十分熟悉。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是出色的,可是他们对我作品的解读和我的想法不一定相符。其实每个人,每个观众的解读总是有限、带着各自的角度,不太容易走进这一幅画的深层,进入一幅画的背后看这一幅画的故事。所以为什么学艺术要学习西方美术史,做艺术鉴赏,还要了解画家的生平、时代、民族、流派。这就使我们尽量接近这个画家,走进他的世界,然后我们再来看他的作品就不一样了。尤其我的画面是叙事性的,通过很多情节表达我的立意,这些情节很多人不熟悉,包括一些专家也不一定经历过体验过,所以我还是有鉴别的去吸收,但大多数有益的意见,我是虚心接受的。

李:您是川美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中心的主任,您自己也参与了很多国家级的创作研究,您本身就是这个领域的一位专家。在这种主题性创作项目里,您对作品的审美标准是什么样的?

陈:我们国家这些年主题创作做的很多,我也参与了一些,建党百年、建国70周年、改革开放40周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等我都参与了创作。最重要的标准是你对这个主题的表达,相对来说定位要准确。比如说我画的红军长征主题的《1934·于都·十送红军》现在中国国家博物馆,2.6X7.2米的大画,是比较难画的,因为材料不多,红军长征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图片留下的。看了一些电影,影视片、电视剧,可参考的史料极少,全靠自己想、琢磨,去了解那个地方。我画的是红军长征出发,所以我要到当年红军长征的出发地,江西赣州的于都县,去考察红军怎样过于都河。因为国民党围追堵截,他们白天不能出发,要在县城里休整,夜间过河,农民搭浮桥让红军过河,几个晚上才过去,然后开始长征。我到现场去看,老县城是什么样,夜间的老县城什么样,灯光、人、马、车、红军老战士、新战士、乡亲们依依惜别可能是个什么场景等等,这些交织在一起,都要考证很多。这些画面如果定位不准,专家就看得出来。比如用的武器,当时很简陋的武器,你画的不是那个时候的是不行的。武器是有军史专家,革命史专家、党史专家、艺术理论家、油画艺术家,从他们角度都能给你找出毛病来。特别是军史专家,什么样的服装,到哪年换什么服装,帽子是什么样,领章是什么样,武器这些军史专家都很熟知。当时就是国民党的一些武器被红军缴获来的,有的是从别的地方支援过来的一些武器,很简陋,在那种情况下把画面这些细节都要做得准确。定位要准,画得要准,画面的形象要真实。你不能画现在的人,必须是那个时代的感觉。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陈树中、陈一墨、田欣 《1934·于都·十送红军》 布面·油彩(四联) 260x720cm 2016 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李:人物的精神状态也很重要。

陈:是的,比较难把握。我到那参观了红军长征纪念馆,里面有些东西也很有限,靠一些文字、图片讲脉络。我看红军长征的电影、电视剧、小说《长征》,反复琢磨才能体会一些那种感觉来。当时大部分是江西一带送郎参军、送娃参军,大部分是本地区的人。老百姓的形象特点跟重庆、跟北方人又不一样,这些都要拿捏准确。画面塑造能力要达到一个高度,还有画面整个历史氛围,历史题材就是要强调历史氛围,现实题材就是现实氛围要画足,这些都是需要专家给提意见的。这些做起来我觉得难就难在这,因为很多事件变成历史了。

我和青年画家陈一墨合作的《丹江口库区的移民搬迁及南水北调世纪工程》是参加“不忘初心 继续前进——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的作品,我们是把南水北调工程结合在一起画的三联油画。作品尺寸是3X5.8米,基本上就是18个平方,现在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收藏。“南水北调”那是2001-2008年间的工程,相关材料很少,工程场景也有很大的变化。这件作品,画面有不同的时空场景,细节很多,我们画了近三年,就在这个工作室画的。这件作品是艺术结合现实的,最难的就在于去考察场景的时候你看不到建设中的场景,还有道具、机械,丹江口水库当时的样子等等。这个很少有油画去画的,画南水北调的拆迁、移民的情景,全国基本是我们两个人画。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丹江口库区的移民搬迁及南水北调世纪工程》 布面油画(三联) 300X580CM 2020

李:您这些主题创作的初衷是什么?

陈: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在历史节点上一定要有美术作品表达、记录那个时代最重要的节点和最重要的事件,这是一个国家文化建设与发展的一个方面。我们仅仅看文字资料、图片史料这些不够,美术作品有它的艺术性、叙事性、感染力。我们这些主题创作幅面都比较大,放在场馆里面,一百年后,人们看到这件作品就知道中国的21世纪之初,南水北调世纪工程是这样的,如何拆迁、老百姓如何移民到各省去,怎么抬高水位修大坝,怎么把丹江口水库里的水往北调,怎么过黄河过崇山峻岭调到华北去,难度是很大的。

李:时代性就是它的重要意义。

陈:对,“南水北调”是中国进入新世纪建设时期重要的世纪工程。画“南水北调”主题创作的有几组画家团队,经过几轮“PK”,我们川美两位老师是一组。后来我们要报创作手稿,从小的手稿到大的色彩稿要很完整的报到中宣部,中宣部再组织专家去评。我们那个稿子就胜出了,才可以画这么大的画。从创作手稿到评审手稿,到胜出之后再成为正式的油画作品《丹江口库区的移民搬迁及南水北调世纪工程》,这个过程历时3年,正好在建党百年的时候完成,然后运到北京参加展览了。当时我还有两件其他作品也都是这种项目,几乎是同时完成的。起早贪黑地画,要赶时间,而且专家组还是很重视、来我这里检查指导,我们学校有六件作品入选中宣部“建党百年”这个创作工程。难就难在这个工程,从起步到完成,一步一步,一关一关的走,有的原作都到北京了还被专家给“Pass”掉了,所以画家是很难的。

李:主题性创作方面,如何去选择一个合适的主题?毕竟具有时代影响力的事情也就那么多,如果所有人都去画的话就会有一个重复。

陈:选择视角是第一位的,同样画一个战争题材,你从哪个视角表现出这一场战争那就不一样了。比如“平型关大捷”有很多画者,有的画描绘城楼附近战斗,有的从很远的视角看,有的描绘厮杀很惨烈的场面,也有很宏观的场面……视角不一样,感染力是不一样的。专家就考察你对这个主题的视角选取是不是很高级,是否能够推陈出新从而在几个方案中跳出来。选择视角就是构思,然后是构图,构图来说一张画终归需要通过人、通过场景去表现主题,做得好的场景富有感染力。场景处理不好,包括人、道具做不好,那么感觉就会像演戏一样,就算画得很好,但是不够真实,不是我们感受到的战场、战争、主题事件特定的历史氛围。特定性就是所谓艺术的典型性、典型形象,这是画主题创作非常难的两个方面。形象不是随便找几个人,灯光一打拍个照就照着画了,必须要研究很多当时的文史资料,去体会当时的场景、氛围,身临其境。画红军长征我就到红军长征的地方去,画“南水北调”就到那个地方去看。实地考察、实地采风,哪怕当地农家的一个工具,也可能是我画面所需要的,不同地方人的造型不一样,农具不一样,生活状态也不太一样。

李:这也是“准确性”的要求,如果没有身体力行的考察就没法去做。

陈:是这样的,没考察就没有底气。画家要吃很多苦,要收集素材。有些画藏民的画家,没有去过藏区,就根据图片来画。服装、场景很漂亮,牦牛、草原也有,但是他没有亲身在场景中感受过,那个场景没有进入他的心灵世界,这样创作出来的东西是不够感人的,尤其是情感的不真实,让人觉得不十分可靠,经不起严格地推敲。

艺术的真实包含了现实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和情感的真实。主题性绘画特别强调这一点,强调主题的特定性、典型性、典型形象和典型环境。很多故事发生在不同的特有的区域。如果要表现红军长征过草地、爬雪山,就真的需要到那些草地去看看、感受体验一下。雪山的山势是怎么样的,积雪是怎么样的,红军战士是怎么滑下去然后再艰难前行的;长征所走的草地不是我们常见的草地,有很多处是浮在水上的草,草下面有泥巴,有的能经得住人的体重,有的一踩就陷下去了。必须有侦察兵小心翼翼的去淌一遍,要打出能够行走的记号,曲曲折折,可能要拐很多地方才能走过,走错了一脚可能人就陷进去了。所以到现场看很重要,这一点老一辈的艺术家们做得非常好,我们要向那些前辈艺术家学习。

我自己画画虽然看似很惬意,也会遇到一些困难,比如形象不满意,然后要进行修改、不断完善。一幅画创作过程就像修炼,从一点一滴、一抹色彩一个轮廓,再到观众看到的最后效果。

李:您对不满的地方修改的原因就是为了使表达更准确?包括形象的准确和你对情感表达的准确?

陈:情感表达不真实导致形象的不真实,自己觉得不满意。因为作品最终要给观众看,自己画不好会觉得不好意思,能力不行,画家有对画面尽善尽美的强烈愿望。我不知道别的画家是不是这样,反正我认识到的画家是这样,为了画好某一部分,宁可不吃饭不睡觉都要弄完,否则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李:在“四十年”这个节点之后,您有新的创作计划吗?

陈:在我四十年个展梳理之后,有的老师、观众也跟我交流过,他们说来重庆二十多年怎么不画重庆的题材?重庆山美水美人也美,不画重庆太遗憾了。我其实是有反思、是有触动的。我想画重庆,在视角上做一些调整。不是说不画北方了,而是陆续画一些重庆的人文故事、重庆人的生活状态,特别是当下重庆的都市生活。我有时候也喜欢到城里逛一些地方,觉得入画的地方是很多的。不过,我还是想把“野草滩”画出新意来。

全国美展我已经从90年代的第八届到2019年的第十三届每一届都参加了,获过优秀奖、获奖提名、进京展览等。2024年有“第十四届全国美展”,我思考能不能画重庆地区的人文?我到渝东南武陵山区、彭水、丰都有收集素材的过程,看到重庆的新农村,很有感触。重庆新农村建设、生态村庄建设搞得很好,我在这方面思考表现方法、创作思路。

李:您一直都在给我们呈现优秀的作品,衷心感谢陈老师的分享,期待您这一批新作品!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艺术家陈树中与李晶(来源:重庆美术馆)

艺术家简介

以“土地·乡情·人民”为题,对话著名画家陈树中

陈树中,1960年生于辽宁省新民县于家窝堡公社于家窝堡大队安福屯小村。1984年毕业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1995年鲁迅美术学院大型油画艺术硕士研究生,1996年出版个人画集,1997年荣获山艺术基金会“罗中立油画奖学金”,1998年获硕士学位。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委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连环画艺委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重庆美术家协会理事,四川美术学院二级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四川美院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研究中心主任,第十三届全国美展评委。2021年被重庆市人力与社会保障局及重庆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授予重庆市“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 责任编辑:周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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