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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立:家乡那片花椒园

来源: 文化视界 2024-03-15 10: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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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记忆的合成十分复杂,因为许多事和物不论是否经意,有的转眼即逝,有的却深存于记忆。

  个中原因,也许只有心理学家们才能说得清。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那片花椒园从记事起仿佛就根植在内心,以致离家这么多年总是经常时隐时现,在眼前、在往昔、在日里、在梦中、抹不掉、挥不去,成为人生经历中放不下的一份特殊情感。

  老家在沂蒙山区腹地的沂水,村子就坐落在一个叫“兀儿崮”的地方,说起这“崮”,那是沂蒙山区随处可见、独具特色的山,其特点就是顶部大都呈圆形且平展开阔,峰顶四周如刀削般陡峭林立,峭壁下的山坡渐缓至山脚,我们村就坐落在这座“崮”东侧的半山坡上。

  再说这花椒树,相比大家都非常熟悉和了解,这是一种落叶灌木,其果实因果皮有细小凸出呈斑状、型似花的油点,故名“花椒”,这是大家非常喜欢的调味佳品,位列调料“十三香”之首,素有调味之王的美誉,也有很高的医用价值,从《诗经》记载看,中国人三千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使用了。

  家乡那片花椒园大约有百十亩地大小的规模,就在村前那道山岗上,从家里步行过去用不了5分钟的时间,园子虽不是很大,但曾给儿时的我们带来许多乐趣,大家曾一起在那里捉蝎子挖野菜,捉迷藏玩游戏,那里有着我们充满快乐的童年。

  那片园给我们带来许多记忆中的美好,也给了我们许多生活中的感悟,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花椒树生命里独有的那份韧性与执着。

  我们村不同于沂蒙山区一些处于平缓地带的村庄,有着相对不错的土地与良田,这山上的地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土少石头多,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媒体曾这样报道,说有户人家头天分得了11块地,可第二天这农民上山送肥,无论怎么数就是少了一块,怎么一夜之间这好好的一块地就没了踪迹?结果当百思不得其解的农民在挑起担子走的时候才发现,那块地就“藏”在担子一头的筐底下。这不是笑话,是真事,从中也可看出山区有些地方土的稀少,地的零散。

  可想而知,这样的条件自然不适合大面积种植庄稼,很多植物在这里自然也是扎不下根,但花椒树不同,这原生于喜马拉雅山脉的树种不仅耐寒,还耐旱、适应性强,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皮实、好养活,对生存条件没有任何额外要求。

  的确,这树就是耐旱,对土壤的条件要求也不高,在那靠天吃饭的地儿,不论雨水多少,不论酷暑严寒,这贫瘠的土地始终是一棵棵花椒树成长的乐园。你看那苍劲有力、盘根错节裸露在石头缝中的树根,不放过任何赖以生存的希望,这是对生存的渴望,这是对生命的敬重,也是一种锲而不舍、永不言弃的生存理念的坚守;春寒料峭的时节,那一株株充满活力的新绿会在干枯的枝干上勃然迸发,没有什么顾虑畏惧,勇敢与万木相争荣、潇洒与万花来争春,绽放着生命的精彩,坚强着自己的坚强;夏日来了,花椒的花逐渐褪去,慢慢变成青绿色的果实,它与郁郁葱葱的绿叶一起相映成趣,给大地披上一片绿装,给人们带来一片绿荫,给干涸的山峦带来希望的绿色,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秋天是花椒成熟的季节,那一粒粒、一串串红的发紫的果实,宛如一颗颗、一串串紫色的玛瑙,醉红枝头,迎风摇曳,在绿叶掩映中熠熠发光,这霞裳般的火红,似丰收喜悦的霞光,伴着空气中弥漫而来温婉醇厚的椒香,在人们心中缭绕飘荡;冬天到了,万木凋零中花椒树那盘虬卧龙似的枝干,尽显与其他树种的不一样,这种独特让人禁不住想起大漠不休的胡杨,几分不屈,也带有几分悲壮与苍凉。这不是放弃,而是一种蓄势,为的是来年再发力。

  这花椒树的四季,这四季的花椒树,其实就是一种力量,就如同刻在沂蒙山人骨子里的质朴、无私、坚韧与刚强,这不竭的热量涌动在每一个沂蒙山人的血脉里,同样也奔放在村里父老乡亲们火热的身上,这从我们村的搬迁就可看出。

  我们村名字叫“河奎”,原先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这么个不好理解的名字,后来据村里上年纪的人讲,“河奎”就是河套的意思,这河套就是弯弯曲曲的河道围着的地方,这种地方一般地势平缓且土质肥沃,原先我们村就在沂河与暖阳河交汇处、跋山脚下的河套内。不用说,这村子地势平坦,村民生活方便,土地旱涝保收,自是难得的宜居之地。但上世纪50年代末,国家大兴水利,规划在那里建设一座大型水库,这座水库要淹没土地面积27平方千米,需要搬迁村庄47个,迁移人口5.4万,我们村就在其中。

  搬迁过程中,近50个村庄5万多人没有一户提出条件,没有一人有过异议,就如同当年支前一样,大家自觉服从安排到了新的安置地,我们村不愿远离故土的乡亲们就搬到了离水库不远的这半山坡上。

  1960年,经过不到两年的建设,一座以防洪灌溉为主,结合发电养殖等综合利用的大(Ⅱ)型水库工程——跋山水库建成蓄水。这座控制流域面积1782平方千米,高程186米、总库容5.29亿立方米的水库,也是山东省当时和现在的第三大水库,被称为“沂蒙母亲湖”,当时郭沫若老先生专门题写了库名,今天那几个字还依然在水库雄伟的溢洪闸上熠熠发光。

  昔日开阔平整的村庄和一户户老宅消逝在了碧波荡漾的水底,成为了岁月河流中沉淀下的记忆,曾世代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心中尽管万般不舍,但还是来不及擦干惜别的泪水,毅然来到乱石遍地的山岗之上,自己动手盖起了仅仅能够挡风遮雨的石头房,在几近贫瘠的土地上开启了新的生活。

  每天,他们在这块山地上为生计奔波忙碌着、劳作拼搏着、也感受着水库的建设带来的变化。尽管这座水库滋润着下游沿河流域和支灌区200多万亩土地,遍地地肥水美、五谷丰登,但村里人均不到一亩的山地却浇不上水,吃饭还得靠老天;尽管这座水库保护着下游山东、江苏两省境内9个县市(区)150万人,兖石、陇海、青沂铁路,京沪、日东公路等国家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交通干线的安全,而村里当时种个地也得每天跋山涉岭步行7、8里,那山路坎坷不平、蜿蜿蜒蜒,有些挂在悬崖,有些地处山间,连人行走都非常不便,充满艰险;尽管水库总装机5640千瓦、设计年发电量1300万千瓦,但一步之遥的村里人却很长时间却只能点着煤油灯,遥望着远处城里的灯火阑珊。面对这些,没有人有怨言,而是靠勤劳的双手,把村边的乱石岗硬生生改造成了梯田。靠那人拉肩扛,一度把清澈的河水引上了山。见缝插针,在那出现生长奇迹地方,种植起了苹果园、还有那片花椒园。那些年,在秋收季节,村民们总是把质量最好的粮食优先用来交公粮,等等这些,不正是那种像花椒树一样无私、质朴和坚强的写照吗?

  花椒成熟时也自然是花椒园最热闹的季节,一到那个时候,村里便组织村民集体采摘,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手里摘下果实串串,心里装进收获多多。那个时候,村里的小学也把劳动课搬到了这里,让小学生们加入到花椒的采摘队伍当中来,在劳动中感受那份付出的快乐,每天,村里会把每个同学采摘的花椒过秤、记录下来,折成工分,然后计入到每家每户的劳动成果中。

  花椒采摘完后接着就是晾晒、去籽等工序,等一切就绪,上边会有车把这些成品花椒运到城里,带来的收入会记到集体的账上,当然这也是大家共同的收入,每年底都会按每家每户人口和出工多少给大家分一些红,在那个年代里,这些收入虽然不多,但毕竟是些生活的补贴,而且分得公平,大家自然也是乐乐呵呵。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一天,18岁的我乘上一辆军车走进了绿色的军营,在离开家乡的前几天,还到那片花椒园转了转,然而,当几年后回家探亲的时候,却惊异的发现,那片熟悉的花椒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类似工棚的零散临时建筑,有的在那养了鸡,有的在那种了些其他什么树,看起来给人一种几近荒凉的感觉。

  村里人告诉我,随着土地的分田到户,村里干脆把那些花椒树也分了,因为缺少统一管理,这花椒的收成大不如前,再加上分散到每家每户也成不了规模,那拉运花椒的车辆就再也没来过,于是,很多户主干脆就把花椒树砍掉当成了烧柴,于是那片园子就变了摸样。

  据说当时我们家也分了几棵,同时好像也分得了几个木板凳什么的——因为村里各个生产队把集体所有积累也一并分掉了,分得很公平,也很干脆、很彻底。

  从那个时候起,家乡的那片花椒园也就成了曾经,成了过往,连同当时乡亲们共同劳作互助的欢声笑语,连同园里一度的郁郁葱葱春华秋实,都一并成了永远的记忆。

  前几年,县里一位老领导无意中谈起那片花椒园,因为我们村属库区移民,他对那里还是比较了解,他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县里对口帮扶单位曾经想恢复那片花椒园,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份集体不错的收入,但由于帮扶周期短及其他原因,这事就没能办成。听得出,他的话里语间,带着些许遗憾。

  多年来,自己尽管工作生活的地方离家乡很远,但还是经常回村里看一看,每一次回去都会发现家乡的一些变化,原先坑坑洼洼的土路逐步被硬化成了水泥路,有些破旧的石头屋逐渐变成了宽敞的大瓦房,尽管在栋栋瓦房的旁边还有一些漏风的小屋,尽管在平坦村路连接处还有一些磕磕绊绊,尽管乡亲们的脸上有笑意与满足,也掩饰不住那抹失落与茫然,但这发展中相互交织、多重叠加渐变的影像,都已经、正在和必将成为历史,这些历史,有的会随那岁月的季风渐渐远去、杳无踪迹,有的会永远沉淀在记忆深处——就如同那片曾经的花椒园,心中不变的花椒园。

(文/王兆立,男,山东沂水人,现在威海市直某部门工作,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多年来,先后在各级媒体和文学刊物发表诗歌、散文、歌词等不同体裁作品400余篇(首),曾编辑出版过40万字的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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