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映丰年——著名画家张丽华参展“山东画院庆祝建党百年主题美术创作网络系列展”

我喜欢内向一点的东西，也许天生就缺乏浪漫气质。我觉得，能搞出有份量的重大题材的创作固然是可敬的，生活中的凡人小事在一定程度上同样体现着时代精神和社会本质。只要悉心观察，也会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感受到巨大的不凡的生命力及内主朴素的美，能将这种生命力及朴素美揭示出来的作品，同样也是好作品。几次“深入生活”，带回来的尽是自以为很有意思，但别人看来却无所谓的表面的“新鲜感受”，要寻找创作中动人的东西，这点肤浅的新鲜感是不够的。“有感而发”的“感”不能只是新鲜感，而应该是真情实感，因而，终究也没能搞出点像样的作品，倒是往日生活的零零星星的记忆，在我心中难以忘怀，促成了我的几个小散文。我想，将自己心底的真情倾注于作品，也许和别人的感情能产生些沟通，把我的散文画出来，也许就是一幅画。

生在农村，世代农民，搞农村题材的创作，似乎是我有别于他人的一个有利条件。是表现传统的美，还是表现新的时代精神？表现传统美，力求传达新意，不流于愚昧落后；画新的生活，新的人物，力戒表面地图解、不失感情的真与朴。从传统美中发现新的体现时代精神的东西，加以集中概括升华，使之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也许作品因此会有典型意义？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老老实实地表达我的情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回想起来，往往被自己小时的一颗童心所感动。过去，我们那里很穷，有名的鲁北三区是出要饭者的地方，很多孩子根本无法进学校门。然而许多有志气的父母，节衣缩食，含辛茹苦，也要让自己的孩子上学。童心总是单纯无瑕的，我不知道这些，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看待一切：教室里玻璃窗上的冰凌花、用泥坯砌成的土桌土凳、妈妈缝的花书包、我们给老师做的柳条教鞭……现在回想起来，心底总要荡起一股殷殷的亲切感和眷恋之情。值得欣慰的是，今天，我们那里变了样，虽然也苦也累，但较宽裕的经济条件，足能供起孩子上学了。创作中，我想通过描绘今天农村儿童的天真、纯朴、幸福，表现父辈对下一代的期望，以唤起对童年时光的回忆。于是我从缤纷的童年记忆里选取了这样一个情节：上学。

构思中我力图让作品多一些深沉与内在，少一些轻浮和外露。画儿童题材，也应考虑到作品的容量和深度。我喜欢一首歌曲《小儿郎》：

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

只怕先生骂我懒哪，

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

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做人要争气呀

不受人欺负不做牛和羊。

形式多么自然轻松，而表达的内容多么内敛深刻！这便是我找到的内容和形式上的参考资料。画儿童应用儿童的心境去体验角色，我告诫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像“体验派”的演员那样，全身心地沉浸在规定的情境中，生活在角色里，捕捉那真正体现他们内心世界的东西，把自己对孩提时代的依恋，对农民的深情，悄悄地藏起来，选取与孩子一样单纯、真挚的语言，慢慢地诉说，平心静气地唱一曲质朴的乡村童谣。

2006年10月，张丽华带05级学生在峨庄写生

在题材和内容初见端倪以后，我在表现形式的选择和酝酿中，有过这样的思索：工笔画之所以一直不景气，人为地冷落它是一个原因，主要是它本身也具备一些衰败的因素，要复兴就得有所创新。继承是必要的，创新是必须的。题材上不能总画仕女，造型上不能总是“似与不似”，线型上不能总重复古代描法（实际上，“十八描”中很多生动的描法，我们在工笔画中并未敢采用），色彩上不能总是“随类赋彩”（“类”该怎样理解？），不能一味模仿追求壁画颜料年久变质后的色彩效果，敷色程序上不能总是“三矾九染”。当然，舍弃了这些未必就新。但千百年来只让人看一种形式，人们总是不满的。古代技法可以今用，西洋技法更可以中用。泼辣大方的西方装饰画，自然清新的日本现代美人画和浮世绘，质朴的民间艺术和年画等，都可在保持工笔画民族气质的前提下，从中汲取有益的东西。

工笔、意笔之称谓确切与否，我不敢谈及，然我以为工笔也应写意，也应写胸中之意气。意者，心音也，工笔画也应传达出画者的心声。画面上给人看见的，不应是吃力地搞出的工细效果，应像舞台上的舞蹈演员一样，揩干净平日练功付出的汗水，留给人的是舒心的笑容，轻盈的舞姿。工笔画不能仅仅以细动人，意笔画只是寥寥几笔，一挥而就，并不一定写意。标准要看是否写出了思想与意趣。

2007年3月，新校区对面山村也是写生的好地方

中国画的造型、章法、线条、色彩及程式化图案化的处理等，都富有强烈的装饰风，适当注意和追求，亦会使画面增色。

于是，创作中我在意境、色调、画面的装饰风及工笔中的写意意识等方面，做了一些不成熟的探索和尝试。

依据自己的偏爱和素质，选择了贴切恰当地表现主题的艺术语言，便为作品的成功提供了基本的保证。冬日，五更，清冷清冷，一群身背书包、手擎雨伞的孩子，喜悦地行走在霏霏瑞雪中。这便是我画面的形象语言。我追求静的气氛，基调上要少变化，像儿歌一样易于亲近。我选取了工笔的形式，并用矾绢来画，因为在绢上作工笔能较好地表达蕴藉隽永的格调和清新含蓄的意境。

我采取了竖幅构图，尽量让画面简练、干净，也用了同样中肯单纯的语言，只画他们踏着厚厚的雪向我走来，用大片雪地与走动着的村童形成对比，使整个人物的外形象一方印章一样规整明了，除必要的道具外，其余（包括背景）舍去，造成空冥莹洁的艺术境界，以唤起观众的想象力。选取这种形式，是想与这幅画的意境、格调相谐和，更有力地表现主题和立意。

2008年10月，张丽华带学生在蒙阴百花峪写生

在人物造型上我强调了方整效果，动态简洁少变。从日本画中得到启示，画上的人物只在位置上求点参差，造型极单纯，似一个草图的拷贝，像文学修辞中的排比句，音乐中重复一个旋律一样。有人称之为“自律”，“律”即约束，自律即强调自身规律，我认为比追求多变要动人得多，它能强调某一形象，使之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自然，在创作中我就想试试。我取了孩子的正面形象，把人物平摆在画面上。单人和两人一组的造型是方的，肥厚的棉衣、套袖、绣花的书包也是方的，前后是大小方形的重叠排列，人物间近远略有大小变化，但又不让焦点透视限制得太紧，这种与人物性格一样单纯天真的形式，使人能在瞬间获得完整的形象，易造成清爽振奋的律动感，具有很浓的装饰性。为不至于太单调，便做了些耐看的处理，于平中求错落，间或不打伞的男孩和几只向前迈动的脚，提供了点品察寻味的余地。构图中，整个人物造型，是一个重要的视觉形象和艺术语言，当切实注意并努力使之与自己的构思、立意相吻合。

2012年4月，由山东电子音像出版社录制中国书画技法大全之牛羊篇

画面上我没画出更多的面部形象，看见的只是匆匆走过来的身影和举过头顶的伞。伞在构图视觉上具有一定美感，然单单表现这点美感，不应是目的。我要表现的是他们的匆忙、好学和迫切的求知欲。我想，匆忙中是没有人顾及形象的。于是我把伞摆得尽量好看一些，便忍痛用伞和头巾将孩子的面容、神态几乎都遮盖了起来，唯一一个露脸的女孩，也只是用一双端庄率真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人物表情的刻画，宁可不经意一些。艺术语言应是有品头的茶，不应是白开水。我生怕一张又说又笑的脸，把我要说的话给吵得没有了；他们只是在五更时分，穿着厚大的棉衣，围着素白的头巾，无忧无虑地迎着雪花去上学，不必又说又笑，也不必强调戏剧性的绘画情节，因为这在他们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万万不可故作多情，虚张声势，好像是很激动地去表现，认为笑可以显示富足，便在笑上煞费苦心。我觉得，艺术语言要坦率、真诚，言之有物，免得“说”不到好处，成了讨人嫌的“废话”。

“孩子在外走，带着娘的一双手”。设计服饰时，我自然就想起了孩子的母亲们。我想着力从穿戴上看出母亲们打扮自己孩子的苦心。衣着非大即小，是农村孩子的特色，但又不好过分强调。“里大外小，越过越好”，自然是母亲们自慰和对孩子的戏言，它表达了一种良好的愿望，又体现了节俭精神，在画面上又有良好的视觉效果，我便做了稍大的处理。故意不协调地穿在小孩身上的一件成人中山装，也是得到观众承认和接受了的。我没有醉心于大红大绿和蓝布印花图案，只想让纹样和色彩符合我的意图，画面上好看就行了。

2015年10月，参加山东画院赴微山湖写生

中国画讲究“墨分五色”，墨即是色。其实只是黑白素描关系上的变化，墨并不就是色。人对色彩的要求愈来愈高，如果只求以墨为主，突不破墨色结合的大关，是要吃亏的，因为第一眼动人的，除了形象，便是色彩。所以《瑞雪》努力在色调上做了追求。为了更有力地突出主题，表现意境，我设计了冷灰色调，为不使色彩太单一，我加进了几块暖色，但都做了冷味的处理。许多人很怕人家说工笔画是木版年画、单线平涂，于是在造型上极力求真，色彩上极力求实。其实真要平涂，要比求变化舒服、自然得多，于是在画面上我多用了平涂的染法。上色程序上没有反复罩染，许多色是调好后一气染成的，这样易造成一种生涩凝重的效果。一方面说明我的工笔画底子不深，另一方面也表达了我的某些追求，那一层层染出的细腻效果是不是好看，用起来总是不放心。人物的用线亦不太重，把线藏在形体与色彩之中；为了表现伞与头巾的轻盈感，干脆不勾线，只用色彩染出。因为让人注意的不应是线，而应是形和色。

《瑞雪》画完了。并不土气的衣服图案和式样各异的伞，是仅仅满足视觉需要，还是想表现新的变化？小男孩手中的算盘，是有色还想有声，还是想表现孩子的志向？题曰“瑞雪”，是说农民在物质丰年后期待有个文化的丰年，还是说认真聪慧的孩子预兆着祖国充满希望的明天？……所有这些我也说不清。有些东西，不说出来，画面上尚有，越说便越不清楚，你把话说透，画面上则愈显得苍白无力。

2015年10月，带中国画学生在蒙山写生

想得很多，说得不少，画面表现得却很吃力。能否充分地表现出那么多想法，是另一回事，我只是认真地想、努力地做了。

每一张画完成后，总有几处遗憾的地方，看得出我在技法上的不精到和探索中的不顺利。《瑞雪》一画的格调还是太甜太俗了，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构图上摆布的痕迹太浓；人物形象单薄，看后印象不深，背景色太重太脏，伞上又施以白粉，逆光看去，竟是一片死灰，日后当“惜粉如金”。雪，是这张画的关键一笔，恰恰没画好，雪点太跳，以至洗后效果仍不理想。

在创作道路上，我刚刚起步。如果说，《瑞雪》一画尚有点展览价值的话，实在是老师辛勤培养、同学热情相助的结果。若这张画还值得大家评头论足，我也就聊以自慰了。（张丽华）

画家简介

张丽华，山东艺术学院中国画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连环画研究会会员，山东画院院聘画师。中国画《瑞雪》获第六届全国美展优秀奖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四回举办《灼灼其华——张丽华人物画研究展》。泉城路《老残听曲》等壁画、雕塑设计稿多种。论文80余篇发表于国家级专业报刊；由人民美术出版社等出版画集、专著48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