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淡之境:在显现与隐逸之间
参展艺术家
梁绍基、王绍强
陈淑霞、杭春晖
策展人
姚小菲
展期
2025.07.19—10.12
地点
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2号大山子798艺术区(周一休馆)
“淡之境:在显现与隐逸之间”于2025年7月19日至10月12日在亚洲艺术中心(北京)举办。本次展览由姚小菲担任策展人,呈现梁绍基、王绍强、陈淑霞、杭春晖四位艺术家的作品。
陈淑霞的绘画于沉静中展开,色彩如气息般浮动,形体若有若无。她以极简而层叠的手法,模糊色彩与肌理的边界,使光、尘、水、气等自然要素在画布上缓缓沉积,凝聚为一种低限却绵延显现的空间。这种“淡”的语言不诉诸叙事,也不借助象征,而以内在的节奏与气息感,引导观看深入“未显”之境。
此次展出的数件新作,体现了她近年来持续探索的“气息化”倾向。她不追求物象的确证,而是在每一层色彩中保持开放性与不确定性。她以目光的缓慢游移为线索,通过身体与画布之间长时间的对峙,将绘画转化为一种“试探式”的生成过程。她曾言:“颜色是活的,它们之间的关系要通气。”正是在这一理念下,色层并非简单叠加,而是渗透、缓冲、互让,如空气般在画面中流动,维持一种呼吸式的通透感。
在此过程中,形体既未确立,也不完全消失,始终悬浮于“将显未明”的生成状态。色彩仿佛在低语,观者需在凝神与停顿之间慢慢“听见”。她的绘画以材料的振动与气韵的流动唤起观看节律,使观者在微观触感中重新调校自身的感知机制。Gaston Bachelard 曾在《空间的诗学》中描述,空间不仅是被观看的几何结构,更是由想象与记忆“栖居”的内在维度。陈淑霞所构筑的空间,正体现出这一“可栖居性”: 由感知的延迟、色彩的余韵与笔触的停顿构成心理的时空。在这里,观看不通向图像的占有,而成为一种澄明而细腻的在场体悟。她作品中的“慢”,绝非节奏的拖延,而是在节制中孕育细部的显现;不以激烈求显,而于柔和中生成震颤,于无声中积蓄穿透力。
——姚小菲

姚小菲:陈老师,我感觉您的作品不像王馆或者杭老师那样,在某个阶段会呈现出一种对过去“决绝”的割断,像是对过去说“再见”那样的转变。它确实经历了一定的变化过程,但始终有一种一以贯之的脉络,无论是在感知层面还是方法论层面,都是有连贯性的。这几年外部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我们一开始提到的疫情、社会结构的变化,以及AI、数据、云技术等的影响,这伴随着一种让人始终处于动荡和精神压力中的状态。但陈老师您的画面似乎走出了一条独特的路径,所以我很想请您谈一谈,关于您这么多年的创作历程,聊聊最近几年的创作路径和思考。
陈淑霞:这次展览以“淡”为中心,我是喜欢这个主题的。我不太认同那种所见必为表达的方式,我更希望观众在观看我作品的时能保留自己的空间,也希望能与观众在视觉经验、理解层面上一起完成我的构想和推展,因此我从不把话说尽。我认为没有绝对的结论,我喜欢悬而未决没有答案的假说,所以空间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从“淡”的角度来看,我的创作从上世纪80、90年代到现在,追求的方向倒是越来越“淡”,画面也越来越空。但这种“空”不是空泛简单的空,空的意义在于没有物化的对象,蕴含其中的多是内心表白,很难描述的具体反倒是我意欲追求表达的。其实每一个阶段我都在努力地求变,固定的思维方式于我来说不是滋养反倒是种伤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通常所说的“轻松”,同样是一种消耗,它不是单指体能的热量,而是对冗长繁复的过滤,轻松看来也是有代价的,这也是我的工作方式。

2000年小营工作室 陈淑霞

2006年索家村工作室 陈淑霞
“与过去说再见”的状态,我想也还是一个理想,人不可能和过去的自己决绝。自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原色”系列的作品开始,到后来延续创作的一批更接近传统中国画意境的“山水间”、“忘形”的作品,时至今日我一直在回避所谓作品“意义”的讨论和纠结,尽可能地将自身置于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之中。这种方式可以滤化日常,留住的细节在我的内心也抽象了,我已经习惯了对“抽象”和“具体”概念的我个人的理解。以时间的推展来看,作品中有所渐进和叠加,完全是直觉,是自我与自然之间的对话,我不追求轻易识别立判的变化。我一直以为虽然我用的是油画方式,但我的视觉经验、生活背景和内心的认知依然来自于自己生活的环境。

2009年环铁工作室 陈淑霞
很多的时候都不是自己的选择,在情愿和不情愿间就成了今天的样子。我不想让过去的想法变成创作的包袱,“放下”这句话在今天的现状和现实面前依然受用,其中必是自然而来的。
总的来说,这些年的情感表达和以前有了明显的不同,当你的内心主旨少有“追求”时候,人心和画面就会变得“恬淡”。开始以为是刻意放手、失去,慢慢滴才清晰意识到本该远离的是哪些东西。究竟哪样的方式是正确的,我不对自己做这方面的评估和归纳,只是走着看。

《名山》
260×160cm
布面油画
2025
姚小菲:所以您的创作还是更接近您内心固有的一种气质。
陈淑霞:对,我希望能朝着没有固定方向的去处,行走着,也可以说是种任性。人的固有想法有时是根深蒂固的,从个人创作的角度来说,能否做到阶段性的自我颠覆,是否必要,有的时候也会迟疑。我们常说的“熟能生巧”,“巧”在艺术创作中很多时候是一种机智,强迫自己做思维展现,距离绘画的本质相对更远。重要的是在绘画行为中体味什么表述什么,这个看似简单的话题对于创造本身来说是个关键。这几年的创作中,我更多在寻找内心真正能打动自己的地方,而不是想着奉献给别人什么。

《浸染》
100×200cm
布面油画
2025

《浸染》(局部)
姚小菲:我最早看到陈老师的原作,是在鲁虹担任策展人的“水墨进行时:2000-2019”展览,您是唯一被选中作品却不是传统中国画的艺术家,画面非常“淡”,对我印象非常深刻。当时我们也一直有讨论为什么您的这件油画作品会纳入到“水墨”的框架中去讨论。
陈淑霞:对,那是一个创作阶段。我一直在尝试画面能传达什么,让油画作品具有某种传统中国画的精神气质,并不是要做所谓“油画民族化”的努力。把自我的心力硬要挂靠在某个主义和主题上,不免难为自己。试想,自然而然涌现的情思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生活的背景呢,这难道不是一种面对现实吗。从具体的绘画内容入手,走着走着也形成了进展继而有了某个倾向。在重复的认知中,“白”,在脑子里反复地出现,它早已不是色彩而是空白,所谓“知白守黑”。有一段时间,我经常陶醉在这些单纯的黑白关系之中,在空白之间隐约看着我自己的影子。

《天地间》
85×38cm
布面油画
2025
大概有十年多的时间,我完成了很多画面边缘破裂的作品,这些皲裂的痕迹沉浸在岁月的蹉跎里,我特别迷恋这种复古的感觉,顺着这些痕迹我好像回望到了曾经发生的,依此来坐标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这是属于反向思维还是因为畏步不前,从传统到现实之间,时间的长度任由我自己挥洒,一路走来我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自由了。

《不满的粉》
200×100cm
布面油画
2025
我的工作节奏越来越慢,体会的却越来越意味深长,这是我乐得的。在“当代性”被标榜的时代,相衬在高速运转、更替、重叠的现代艺术面前,“慢”竟然能积蓄了力量,来抵御快餐式的文化时尚,这不仅是对当下过度强调“当代性”的一种回应或对抗,同时也是一种自律和坚守。

《天外》
260×160cm
布面油画
2025

《天外》(局部)
姚小菲:您刚才说到 “ways of operating”,我猜您是指 Michel de Certeau(德·塞托)。他当时提出的一个观点是:在日常生活中,普通人以一种非正面、非结构性的方式去抵抗宏大叙事和制度性规范。这种抵抗通过微小的日常行动和姿态,包括一些手工技艺,在制度化的空间内实现“自我安置”。这种“低强度的、去中心化的、柔软的感官介入”,我觉得跟陈老师您的创作非常契合。我确实认为您的作品中体现出了这种美学上的抵抗力量。我的理解不知道是否准确,想听听您的看法。
陈淑霞:很长时间里我也在检讨自己,有的人天生就具备领导才能和合作精神,这对我来说有些难。我喜欢工作时候一种独处的状态,我不自信在嘈杂状态下能创作出来作品,我讨厌外力之下变得“折中”的产物,也无法接受那种不纯粹的感觉。我的工作环境里留下了我创作的气息,如同一个网,任由你触碰组合都可能产生我要的感觉,这也许就是你说的“自我安置”。日常生活当中,适应和相互抵触是自然发生的,也许是在对峙,也许是改变了原有的位置。有好几件作品的题目都是围绕着“际”这个主题,“际”在这里是领域也是边界,算是我心灵上的设定,显然,这是示弱的人在为自己做的蓠藩,是通往自然的路上的一个本营。


《升腾》
26×32cm
布面油画
2025
姚小菲:我之前在看您的一些绘画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些画面的模糊感、某些视觉特征,让我联想到摄影中的动态瞬间。虽然它是绘画,但好像带有某种摄影语言的影子。
陈淑霞:记得有一次广州的杨小彦先生突然打电话来说,他在整理中国较早的观念摄影史料的时候,发现了80年代到90年代我的摄影作品,同时也对那个时候的中央美术学院的摄影小组开始关注。我的所谓观念摄影主要来自于西方摄影对我的影响和我对周边生活的敏感,有几组作品参加了当时的法国阿尔勒国际摄影展,如《寻找自我》、《眼睛》等摄影作品都发表在当时的摄影杂志上。我的“摄影事业”差不多是从电脑普及之后就停下来了,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摄影太烧钱了!当年拍照每按动下快门儿都是成本,后来还是把这个“瘾”给戒了。
虽然“戒”了摄影,但我对摄影的热爱一直都持续着。今天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绘画上,但我还是在意摄影对我的影响,也时常让我回到早年对摄影的敬意。

《寻找自我》胶片摄影(暗房制作)
31×25.5cm×4
1987
照片呈现人物对象为陈淑霞本人
姚小菲:看完您的画之后,整个人都有一种变轻松的感觉,经历了这几年那么多的事情,外部世界对我们年轻一代创作者带来了很多动荡和焦虑,但好像这些并没有对您产生太大影响。
陈淑霞:现实就是现实,假若你的眼里始终盯着现实你会被现实拖拽的。我有一件作品题为《束光》,我想那一束光就是希望。这种“希望”,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许是对现实的回避,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一种积极的呈现方式。所以我一直远离那种叙事性的表述方式,对于现实有的时候可以“洞悉”,有的时候也可以“视而不见”。人是非常有弹性的,紧张压抑之后你会珍惜“放松”的瞬间,“平常”就是给你足够的迷茫状态,日复一日地迷茫才是绘画的理由。

《束光》
48×48cm
布面油画
2020
姚小菲:大家都知道AI在今天的生活当中给我们带来的影响,这方面您是怎么看待的。
陈淑霞:AI,包括其他的技术给今天生活带来的影响是不可回避的,什么都可以被替代的时代,大概唯独留下了艺术创造。“温度”——是艺术创造最核心的部分,这个“温度”指的是激情,是艺术的灵魂。AI所输出是基于人类数据的再处理,它没有真正的情感,至少目前看是这样的。我也试着输过一些自己的作品信息进去,看它会生成什么。它好像都做到了,但又觉得少了什么,而少的那么一点点正是科技无法替代的,温度是生命的体征更是一种气息,凭此在艺术创造中得以自信还是很必要的。

《天大》
40×60cm
布面油画
2025
姚小菲:对,有报道提到在ChatGPT普及之后,人们的阅读能力和知识整合能力都在下降。这其实已经是一种伤害了。AI擅长的是知识整合,但它不具备真正的“知识生产力”。它的创造是基于已有经验做的再加工、再组合。它没法真正“创造”,也没法感知温度。你让它写出“有温度”的内容,它也只能去“搜索温度是什么”,然后再通过语言模型拼凑出一段话。但那不是“温度”,只是文字的模拟。
陈淑霞:是的。所以未来会有很多冲击,就目前来看,对于艺术创作实践的影响,反倒不是因为科技的进步,是停留在旧有意识对自己认知以外的排斥。在普遍认知和现实面前保有自我的最朴素的欲望和冲动,才能体现出一贯以来的热情和创造力。今天我们能感受到的几乎都是“快”的逼迫,而“慢下来”才能释然,才能逍遥,才能细细地品味生活,艺术也才真正属于自己。

2019年T3工作室 陈淑霞
展览现场图




(来源:亚洲艺术中心)
画家简介

陈淑霞,1963年生于浙江温州。198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198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现任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重要个展:“心象——陈淑霞作品展“(亚洲艺术中心,北京,2022);“@武汉·2021陈淑霞”,策展人冀少峰(湖北美术馆,武汉,2021);“‘好牌’——陈淑霞作品展”(亚洲艺术中心,北京,2020);“边·际——陈淑霞个展“,策展人冀少峰(美仑美术馆,长沙,2019);“忘形——陈淑霞作品展”,策展人朱青生(大都美术馆,北京,2015);“此在——陈淑霞作品展”,策展人赵力(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香港,2015);“我行——陈淑霞作品展”,策展人鲁虹(年代美术馆,温州,2015);“相隔有多远——陈淑霞作品展”,策展人冯博一(何香凝美术馆,深圳,2009);“虚实两境——陈淑霞作品展”,策展人殷双喜(中国美术馆,北京,2006);“虚实两境——陈淑霞作品展”,策展人殷双喜(上海美术馆,上海,2006);“陈淑霞作品展”(表画廊,首尔,韩国,2004);“陈淑霞作品展”(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北京,2002);“陈淑霞作品展”,策展人鲁虹(深圳美术馆,深圳,1995);“陈淑霞作品展”(中央美术学院画廊,北京,19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