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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来源: 文化视界 2022-11-20 11:15:18
  从文化学者、媒体人到书法家、画家,王鲁湘的每一次转身都不是偶然,而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一种水到渠成。

北大哲学系出身的著名文化学者王鲁湘,有着多重身份:21世纪初便加盟凤凰卫视的成功媒体人、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李可染画院理事长……2022年,66岁的王鲁湘添了个新身份——画抽象绘画的艺术家。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在展览现场,图片摄于2022年9月17日,图源:在艺

“画画的感觉很愉快”,他在近日北京锦都艺术中心揭幕的个人抽象绘画首展开幕式上坦言。

他出生在湖南一个有着历史文化底蕴的小镇。写毛笔字是这里很多人的童子功,王鲁湘也不例外,就连小时候照顾他的保姆也能写能画还能绣花。“写字、画画,都是我打小就特别喜欢做的事情。书法,我是一天都没有停过。”

自2019年在日本大阪的首次个展至今,王鲁湘举办了三次书法展,反响热烈。同时他也借展览表达了对书法的研究和担忧:“汉字具有象形感、艺术感,中国人把文字的书写演变成为了一种高级艺术。但电脑输入汉字的方式是按照英文字母键盘来进行拆解的,汉字本身的结构性、完整性就被忽视了。”

对于画画,他也保有一种文人做学问的态度和思维习惯:包装纸上使用国画颜料,以此实验材料的更多可能性;提出“离象”新概念,探讨存在于具象、意象和抽象之外的第四种维度;从美术理论研究的角度,对中国抽象绘画的发展与突破提出了新方向。

从文化学者、媒体人到书法家、画家,王鲁湘的每一次转身都不是偶然,而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一种水到渠成。为此,在艺专访王鲁湘,聊聊他的美学世界如何包罗万象。(以下:Q=在艺,A=王鲁湘)

我是一个“另类”

哲学逻辑让我就变成中国艺术批评界中的“另类”。

Q:此前的个展都是以书写为内容,今年却是跨度很大的抽象绘画。为何会有这种转变?

A:书写和绘画密不可分,是中国古代文人同时具有的基本能力。工具材料都是毛笔,也属同源。从思想上来说,他们具备“文史哲通吃”的学术结构。所以,古代文人的‘诗书画印’四绝是我自觉向往并有意想要模仿的人生。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绘画创作中的王鲁湘

书写是日常,但绘画需要一些条件,无法轻易变成一种日常行为,好在我几乎天天都在读画。尽管我是中文系、哲学系专业出身,但读过的文学作品远没有读的美术作品多,对美术史的熟悉度远远高于文学史。

做美术评论与研究的,看画特别多,而且不分画种。读画的过程,要通透地了解他个人,阅读作品中的观念,研究材质与技法等等。

所以,看画是我最高兴的事情。看画的过程,像是有一只内在的手去模仿。我经常做这种游戏——把一张画分解成几十个小的局部,从中发现一种新的构成,比如我详细地解剖过康定斯基在1920年前后的十年间的色彩变化规律。所以当我提笔就来的时候,旁边的李庚先生直呼我“胆子真大”。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绘画创作中的王鲁湘

Q:是什么契机让您开始了正式的绘画创作?

A:我长期研究中国水墨和中国美术史,经常与李可染、张仃、黄永玉这些画水墨的老先生打交道,所以对水墨的感觉是没有隔阂的。我非常熟悉中国的毛笔,这跟油画的笔和刷子,感觉完全不同。运笔中的提按顿挫的节奏感,也更得心应手。

Q:水墨和宣纸成为安全感。

A:非常熟悉后的安全感。油画的工具和材料毕竟与水墨、宣纸截然不同。后来受到李庚鼓舞,我开始创作抽象绘画,但仍是纸本的。去年秋天,在李可染画院,我“赶鸭子上架”随手画了一张油画的静物写生,那是到目前为止我画过的唯一一张油画,最后还被李庚“没收了”。因为他认为我的笔触大气,构图也很完整。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幽人空山》 87×80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您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哲学逻辑与美学研究在您的绘画中起到了哪些作用?

A:哲学逻辑让我就变成中国艺术批评界中的“另类”。

第一,我不是美术院校史论系专业,而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能够如此深入地进入中国美术创作当下的现场,这是不多见的。

第二,美术只是美学的一部分,所以当我从哲学系转身面向美术界时,已经是在面对一个小圈子。加之本身还是文化学者,创立、参与过很多电视节目的策划和主持,经常面对的是大文化场景。我不会将美术划分为若干个更小的圈子来看待,而是在各种艺术门类中穿梭游走,以更广博的视点来看待美术圈子。这在更强调“定位”“分类”的艺术圈是少见的。

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严格来讲,我的这种意象更靠近抽象,但确实又不是抽象。

Q:这次展览的作品有很特殊的观感:好像有厚重的肌理,实则很轻、薄。您如何处理墨和丙烯两种中西材料的融合?

A:这是我的实验。首先是用纸。这批作品中,几张大画是宣纸,但其他相对较小的画,用的是没人要的包装纸——捆绑宣纸的包装纸,尺寸相似,背面有一层蜡而且印了字。因为我对纸有一种信仰式的敬畏,绝不会浪费一片纸。这与从小的家教和地方文化有关,认为纸是圣人所造,字也是圣人所造,绝对不能当垃圾扔掉。

偶然的机会,我发现这种包装纸有很强的可塑性:揉搓之后会有皱褶、纹理,而且能立着不塌下去,立体感很强;同时,因为有蜡,纸不会漏,颜色可以留在上面。这和宣纸有极大的不同。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那一抹残阳》 80×87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其次是颜料的处理。我试着把这些包装纸全部揉出褶皱,也不完全摊平,是有意识地在很多地方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然后再用国画颜料在纸上点颜色,就会形成一个个小水涡。唯一讨厌的是,这些水涡要等二十几个小时才能干。

水分蒸发后,颜料颗粒沉积下来,留下的痕迹就很有意思了。有些像湖泊干涸之后的湖底,有些轮廓印痕又有深有浅,这和用笔直接涂上去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等颜料基本干透彻了,我再根据色阶进行调和,最终呈现出来这样一种自然效果。如果想要肌理更强一点,让颜色和墨之间的对比更强烈一些,就会抹平之前,用墨刷一下肌理。这个过程,心里是有一种意象的——那是一种大体的结构,一种朦朦胧胧的图式,但绝非具象。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去帕米尔》 85×75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去帕米尔》(局部)

Q:具象和抽象中间的模糊界限?

A:我也试图找到一种概念来描述这种模糊的东西。中国人从先秦时期就在讨论意象,这也成为中国美学的核心概念。严格来讲,我的这种意象更靠近抽象,但确实又不是抽象。

Q:您不把它称为抽象?

A:这些绘画更接近于“离象”,即在具象、意象和抽象间,存在的另一种层次。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理智与情感》 85×78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多巴胺》 80×88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文人画跟您的这些抽象绘画之间有怎样的关联?

A:“反绘画的绘画观”是我一直有的观点。这是中国文人在一千多年前首次提出的。

早在谢赫《画品录》中就有这一理论的苗头。谢赫把当时所有从事绘画的人记录在案,按照当时社会的九品中正制把画家分为九品,即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画圣顾恺之被谢赫分成了“上下品”,就是上三品中的第三品。最顶端的“一二品”其实就是抛开形象和对象,看画的神韵、语言。谢赫的“六法”就源于此。到了唐代,张彦远的评画标准也受到了谢赫的影响。

“六法”的顺序是气韵生动、骨法用笔、经营位置、随类赋彩、应物象形、传移模写。其实这是评画的顺序,真正在画画实践中,应该是倒置的顺序,即先是对前辈的临摹,逐步精进,最后达到气韵生动。换言之,谢赫的前三法和具象、色彩都已经无关了。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樱》 363×144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在此前的研讨会上,徐虹老师提到的细节很有意思。她问您以前是不是学画画的?您反问她:“我为什么一定要学画画?”其实用这个逻辑可以解释。

A:前三法通用于一切艺术,包括写理论文章、学术著作,都需要气韵生动、骨法用笔、经营位置,不只适用于绘画、美术。

北宋时期,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这些大文豪介入到美术中来,他们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反美术理论、反绘画理论。这些理论也成为中国文人画的基础,成为文人敢于画画的理论基础。

Q:作为艺术家,大量读画、品画的这种积累,对创作有哪些意义?

A:写书法有一个观点,“临碑不如抄碑,抄碑不如读碑”。与其一笔一画地临,不如整篇地抄或者干脆拿好的拓本天天读,读熟。熟到什么程度?像远处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你知道是谁来了。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行气如虹》 550×216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这个观念对于当代艺术也适用吗?

A:对当代艺术更适用。有人认为我的画跟康定斯基、桥派、野兽派以及20世纪最早的现代画家之间有精神和语言上的联系,这是自然的。因为我极其深入地读过他们的东西,而且像作学问一样,读得很细。

作学问的人有个习惯:接触任何事情都是作学问的态度。所以我是有方法论的:第一,长期关注;第二,旁征博引,搜集边界材料;第三,从学理和逻辑上搞清楚对象的来龙去脉;第四要解剖,要做实证的研究。就是中国那句老话,把一个对象掰开来,揉碎了。但很多艺术家其实没有这种学术思维训练,读画读不细。

Q:这是中国艺术家在抽象绘画方面的短板吗?

A:不完全如此,应该是受到美术史观念的干扰,心理负担太重。一些艺术家去研究美术史,希望在其中寻找到一种在美术史上没有出现过的东西,希望以此被美术史记载。抽象艺术就被很多人视为落伍的东西。

当代艺术出现以后,美术史学家们将抽象绘画看作是过去时态。所以一些当代艺术家,特别是年轻画家基本是不碰抽象的。在中国,现在还坚持搞抽象绘画创作的,反而大多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了。一个画家要有美术史意识,但不能有美术史负担。

把时间让给书法和绘画

中国画家在抽象绘画方面具有天生的文化优势和思维优势。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奇花初胎》 87×80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中国绘画是否应有一条走向抽象的道路?

A:一定要有,因为自身的文化基因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条路。从颜色的角度来看,其实中国文化中一直是抽象色彩,也就是谢赫讲到的“随类赋彩”,即只将颜色分成几类,就足矣,不需要再有环境色、光影色等等。我们只有几个类别色,树是绿的,花是红的,土地是赭石的等等,在类别色里随类赋彩。

将众多颜色关系抽象为很少的几个,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抽象。比如我们用丹青绘画,丹是暖色系,青是冷色系,后来的赭石和花青介于两者之间。反过来看,赭石和花青,一个是暖色里掺了墨,一个是冷色里掺了墨,最终还是和墨协调的。中国绘画里其实就这么几种颜色。

Q:在您看来,中国抽象绘画的优势有哪些?

A:中国画家在抽象绘画方面具有天生的文化优势和思维优势。从《易经》开始,就在提倡、训练一种半抽象的意象思维。比如将整个世界的万象抽象为两个“符素”,即一横是阳,一横中间截断变成两个短横是阴,整个宇宙全包括在这里。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物质的、精神的东西等等,全部涵盖在两个符号里。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月出东斗》 80×88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这是中国画家的先天优势。

A:的确是。从绘画工具的角度来看,也是如此。西方画家在创作时,写字的笔和画画的笔是分开的。但是在中国就没有这种区分,就是一支毛笔,一张纸,一点墨。无论书写和绘画,都是这些。

另一方面,水墨的黑白两色是我们的另一个先天优势。直到今天,西方看待世界的方式仍然没有跳脱感官世界,绝大部分欧洲画家都需要用色彩颜料进行绘画,去表达自己。尽管也有很多抽象表现主义画家选择用黑白两色,但那只是一种美术史的选择,不是集体文化无意识的表现,而且在整个西方绘画的历史发展中也属于个案。

反观中国绘画,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就已经认为可以不用颜色来画画,只用水墨就能表现出来古人眼睛里的色彩。相当于把世界的颜色过滤掉,像今天的黑白照片一样,这给“黑、白”赋予了极高的哲学理论基础,即黑白抽象是一种思维产物。实验心理学认为,一个人如果有能力把颜色滤掉,看到所有事物的黑白关系,这是一种具有极高理性思维的能力。

中国唐代以前可以做到,唐代以后更是成为了主流。所以王维曾言“水墨为上”,后来也出现了纯水墨的写意文人画和李公麟的那种白描。再到李可染等大家,晚年甚至刻一方章,叫做“水墨胜处色无功”。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地火》 120×240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这次抽象绘画展其实是开端,也是总结——“王鲁湘的美学世界”,包罗万象。

A:有人问我是不是只会画抽象?其实现在我还做版画,石版和铜版,而且铜版画是完全具象的。明年我想在深圳做一场规模更大的展览,可以呈现更多面貌,包括瓷器、版画等等。绘画当中,希望有更多我自己偏好的绘画出现——诸如《蓝田日暖》,构成感、图式感和色块感更强。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紫·梦》 96×180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蓝田日暖》 80×88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花的孩子》 180×96cm 纸墨丙烯 2022年夏

Q:十年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您说十年后会画画,画一个你们从没见过的山水。站在今天的时间节点上,想再问您:十年之后会做什么?

A:以书法和绘画作为我人生的主舞台,这是肯定的。过去几十年,我始终在做电视节目和文化研究,后者是毕生要做的事情,但做媒体,我要逐渐淡出了。

今年我已经66岁,这个岁数还在拍摄第一线摸爬滚打的人,现在的华人电视圈子里几乎没有了。所以要慢慢退出现场,把时间让给书法和绘画。(来源:在艺App )

艺术家简介

著名艺术家王鲁湘:用做学问的态度画画

王鲁湘 ,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导,清华大学张仃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李可染画院理事长,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美协河山画会常务副会长,凤凰卫视高级策划、主持人、评论员,中国文物学会玉器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李可染画院青年画院院长。

[ 责任编辑:马蓉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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