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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数字化美术馆将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

来源: 文化视界 2022-07-13 09:47:33
  互联网的未来是什么?令人惊叹的答案或许是“互联网将消失”!在将来,互联网及其延展设备将直接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以至于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

互联网的未来是什么?令人惊叹的答案或许是“互联网将消失”!在将来,互联网及其延展设备将直接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以至于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这是基于互联网4.0时代,乃至今天“互联网+”时代既定现实的未来推演。基于此,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教授断言数字化美术馆未来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以此为背景,虚拟展览的出现开始进一步让我们意识到,在数字化浪潮下,美术馆策展的本质衍化为:随着美术馆系统的更新,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不断构建以“创造力推动”为主体的智识系统。

技术变革与美术馆数字化

吴晶莹(中央美术学院教师、博士):近年来,在虚拟数字技术的不断革新下,美术馆数字化建设正处于加速发展时期。在您看来,美术馆数字化建设经历过哪些阶段?

张子康(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教授):在我看来,可以理解为三个发展时期。在中国,数字化发展并没有太长时间,但发展速度击电奔星。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数字化最早出现在出版系统,当时是“电子书”的概念。我们把“纸媒”转换成“电子书”。那么,图书电子化有什么意义?在我看来,本质上是一种观看方式的转变,比如声音、动漫、实际图像与虚拟现实的介入,形成一种新的电子书概念,这种结合改变了单纯观看文字获得的经验、想象和知识结构。在这一阶段,还没有上升到一种真正“数字化”地介入创新领域或者美术馆领域的东西。这是第一个时期。

进入第二个时期,博物馆和美术馆系统最初始的数字化实际上也是基于宣传推广更便捷,呈现为数字化展览如何与线下展览相结合的思考和实践。针对“是否要数字化”这一问题,当时还存在诸多争议。其中一个最核心的问题在于博物馆最古老的理念是“实证”,它要求一定要看原作,而不是一个图像化、虚拟化的替代品。我们发现美术馆理念也随着创作的发展而推演。从大环境来看,艺术创作与美术馆转换之间的连接是一种互相推动的关系。因此,必须要讨论数字化与艺术创作之间新的结合方式是什么?以及,除了展览传播之外,数字化还会带来什么新意?我认为主要有三点:

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数字化美术馆将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

“彼时·此时——2020中央美术学院线上毕业季”虚拟展厅

首先,大量的信息会经由数字化的观看方式、宣传方式和拓展方式催生一种认知层面的变化。这种认知变化在拓展人的深度思考,而这种思考也处于不断延展之中。

其次,在这一时期借助一些数字化手段,当代艺术的发展速度超越了以往任何一个时期,可以从两方面解读这种“速度”:一方面,艺术家在推动当代艺术发展过程中不断打破我们的边界,其打破速度之快促使人们形成对于诸多视觉形式和艺术认知的多元视角,进而形成一个异常复杂的大讨论时期。它在不断挑战你的思维,我们也要不断提出新的艺术认知方式。比如,我们以往的艺术创作方式是写生、体验生活,将自己看到的真实对象和自我情感进行对接,进而转换成一种自我表达。到如今,大量的图片信息成为获取知识的最主要途径,不论是视觉知识,还是文字知识。这些知识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是否经过时间、空间、人类概念的过滤与加工都有待商榷。然而,可以确证的是,当我们在周遭信息环境下促成思考,建立这种认知并付诸创作时,已经改变了我们的创作方式。相应地,美术馆的策展工作也迎来了一系列新挑战:如何从最初传统的、静态的、实体的作品中延展出新的理念?这种新理念的延展与过去有何不同?它的延展是艺术的一部分,还是在完成艺术时形成一种新的艺术结构?以上问题都亟待研究。

另一方面,在面对数字化传播的时候,人与实物之间的体验方式与以往不同。这种体验更多停留于大脑层面,虚拟体验增多,实际体验锐减。这种转换促使美术馆正在构建一种新的结构。由于展览空间里形成网络和知识信息的链接过于庞大,每种链接又自行构成一个课题,不自觉地形成一种延展。这种延展不仅形成虚拟世界连接图像的延展,同时还形成作品之间关系的延展。而作品之间关系的不断延展又促使美术馆不得不思考新的展陈方式,即多元的、多视觉的策展方式。一个展览要考虑观众的整体体验是什么?这种体验过程到底能带来什么?作品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先观看这个作品与后观看这个作品获取的信息会带来哪些思维方式上的改变?这个过程越来越复杂,面临的挑战也越来越多。因为人确确实实处在复杂的信息时代,需要建立一种新线索链接所有的知识,指向你的中心。这是美术馆数字化在第二个时期思考的问题。

之后,第三个时期会马上到来,即数字化美术馆未来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这是必然趋势。就像现在买纸媒图书的人越来越少,但传统的纸质书形态却不会被消解。同样,不要以为今天的数字化美术馆会把过去经典的东西消解。它不会消解,而是有新的美术馆形态出现,运用新的方式迎接挑战。对于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对这种不断出现的新美术馆形态和场域会有越来越高的关注热度。

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数字化美术馆将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

“彼时·此时——2020中央美术学院线上毕业季”虚拟展厅

在虚拟展览中拓展一种新的策展方向

吴晶莹:美术馆作为极其依赖于线下展示和体验的机构,数字美术馆的发展本质上引发了艺术机构传统属性的颠覆性变化。而其中,最为核心的是策展手段的技术变革。从VR虚拟现实到AR增强现实,到全息立体投影,到大数据系统下信息推送的智能化,本质上是对美术馆策划和展示功能的极大提升与激活。您如何看待虚拟展览与实体展览之间的功能差异?

张子康:第一,虚拟展览与实体展览之间形成了一种互相补充的关系,可以借助于数字化媒介的宣传,增加实体展览的传播渠道。

第二,在数字化呈现过程中,很多东西会改变我们对作品实物的认知。比如,把徐悲鸿的画作放大一万倍,我们可以看到画布材料、颜色结构的改变等。这促使我们在审视画面整体意义的时候,要充分考虑绘画性表达与观念性、思想性表达的意义完全不同,进而拓展我们对于作品的认知。

第三,虚拟展览促使“数字化”成为一个主体。数字化在讲述一个理念的时候,以往的实体艺术作品退而成为它的基础或其内容的一部分。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第四,虚拟展览改变了年轻艺术家创作作品的思维方式,从过去艺术作品的“审美概念”转移至“思想概念”,讲究思想和创造力,而不是单纯的审美判断。在虚拟世界,当我们的认知不断链接美感,继而形成一个共同的整体认知之后,便改变了我们过去对于形象的认知。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自身对于环境、人类行为和社会结构总和的反应,尽管这种反应各有不同。

因此,可以说,虚拟展览的出现进一步让我们意识到:美术馆策展的本质在于审美推动层面,随着系统更新,在认知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不断找到能够与人形成“美的关系”的结构。

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数字化美术馆将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

2018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重识游戏——首届功能与艺术游戏大展”现场

吴晶莹:到今天,“后疫情”成为一个高频关键词。无疑,疫情重塑了美术馆数字化创新及其策展策略的探索。在您看来,在这场变革中,展览策划产生了什么变化?

张子康:疫情的爆发引起了美术馆界的大讨论,疫情加快了数字化时代的进程,也缩短了认知数字化的时间。疫情突如其来,当没有条件做线下展的时候,才给予我们时间静心思考互联网到底带来了什么?在审美层面产生了哪些变化?又给人以怎样的感受?当我们站在过去的经验对当下策展需求加以审视时,会发现两个问题:第一,我们以往的展览策划追求的永远是部分价值;第二,我们发现数字化展览会延展出很多新的东西,它扩展了我们认知的另外一个领域。

在实体展览中,人们要进入美术馆的实体场域才能获得体验,而当人们进入虚拟场景中,收获的则是一种想象性体验。这种虚拟世界延展了实体世界的想象经验,通过这样一种设想的、拓展的变化,我们得以认知一个新的领域。而这个“新领域”是网络世界形成一系列讨论的前提与基础。

吴晶莹:当前,大多数虚拟美术馆的展览策划还依赖于2D传统页面浏览,也存在不少关于3D虚拟实境的探索案例。虚拟美术馆已经越来越超出实体美术馆向虚拟空间的复刻与延伸。关于虚拟美术馆的未来,它是否会成为一个涉及艺术创作方式、策展逻辑、展览展示、公共教育等方面的新生态系统?对于策展最大的挑战有哪些?

张子康:虚拟美术馆的出现会产生两方面的结果:其一是专业分工,相对来说,科学化体系的持续发展必然会形成一种细化的分离。因为当虚拟美术馆的功能逐渐强大,到其无法完成美术馆整体体系建设的时候,原有的专业结构就会缺失,有关虚拟美术馆的专业研究体系会很快出现;其二,当这种虚拟美术馆的研究体系不断与实体美术馆形成互动,就会生成新的交叉模式。传统美术馆在挑战自我的时候,会不断用新的方式启发人们对传统的新发现、新认知。

那么,它给美术馆带来什么挑战?面对新的艺术、新的创作方式、新的空间、新的观众,拓展一种新的策展方向极其必要。这其中涉及到视觉的考虑、知识的跨度、科学的结合,社会学的调查、心理学的研究等因素。我认为这种新的策展方向将受益于以往任何学科,以及混合型理论的出现。这种混合性的理论体系将来会产生一种新的理论架构,而这种结合可能在不断的分离和重组中催生出一种新的基因。

于是,以上构成了一种共同生长的生态,一种多元化的策展模式和展览方式成为这个时代的必然。这样一种策展模式要在为观众提供观看线索、体验线索的基础上,从“公共教育”转换至“自我学习”的概念,推动观众思考自我延展,自我生长。这是美术馆在当下策展中要考虑的问题所在。

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数字化美术馆将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

“重识游戏——首届功能与艺术游戏大展”现场

智识、新认知与新知识

吴晶莹:您刚才提到的这种“新的发现”和“新的认知”在大学美术馆的功能构建中尤为关键。在信息传播和认知建构这一层面上,大学美术馆实质上将展览策划与展示跨界推演至更广泛的知识生产层面。近年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在这方面成绩斐然,特别是2017年以来成立的智识学习中心正在创建一种新的美术馆智识传播和学术支持模式。请您分享一下有关设立智识中心的构想?

张子康:我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提出“智识”概念,主要基于想要将美术馆或博物馆作一个“思考系统”的想法,而不局限于过去传统地让观众观看实物的方式。

我们知道大学与博物馆的发生、发展历来一体。世界上最早正式对外开放的英国阿希莫林博物馆(The Ashmolean Museum of Art & Archaeology)便是一座位于伦敦牛津城中心的牛津大学附属美术考古博物馆。中国最早的博物馆——南通博物苑也是在学校形成的博物馆。当时就是要将博物馆与知识教学联系在一起。然而,在中国,这样一种教学模式和博物馆模式始终没有真正连接起来。

那么,到艺术上,我们发现从最初对艺术认知的概念,到文学、戏剧、舞蹈、音乐等大范畴的艺术界定,再到之后不断地细分画种,到今天,我们发现它又回到了原点。艺术无休止的跨界促使艺术博物馆具备了以往博物馆发展中的多种模式,成为了时代的主体。之所以成为“主体”,跟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都有关系,现在对于艺术博物馆、对于“艺术”的名词存在诸多讨论,不管是对是错,但肯定的是,艺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一种创造力。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声音?在今天,人们到底对这个声音能认可多少?是否形成了这样的推动?可以从几个方面展开分析:

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数字化美术馆将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

2017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正式创立“智识学习中心”,图为网站页面

第一,大数字发展存在诸多逻辑性很强的思维模式,当务必要创新时,人们会发现艺术所能给予的动力来源是最多的。艺术在颠覆某些东西和观念时,确实也为科学的发展带来创造性的启发和无限制的想象。艺术可以没有任何边界、逻辑。

第二,当跨学科思考无法打通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艺术为视觉打开了新的通道。今天的艺术界消融了艺术在当下的真正意义与价值。当西方的一系列既定价值接连崩塌之后,西方一些重要美术馆开始回归,重新将“创造力”作为全世界的价值认同。这也是西方工业革命高速发展进程中逐渐建立起来的一种革命性的价值体系。

第三,我们要进一步追问“什么是美术馆”?美术馆就是要不断地推出新的价值,正如科学研究机构要不断推出诺贝尔奖,有了科学成果才能形成价值,才能成为一个以学术推动未来的机构。那么,在美术馆数字化大潮之下,就敦促人们要建立美术馆在展览方式上的创造力推动,敢于想象和尝试,不断去迎接新课题的挑战。比如,大数据给我们带来的变化其实是革命性的,赋予我们与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方式。比如,我们在2018年策划的“重识游戏——首届功能与艺术游戏大展”就是要探究游戏对人类大脑的改变,讨论游戏对于“后人类”或“未来人类”的深刻影响。这个展览是全球美术馆或博物馆体系里做的首个游戏展。一个美术馆或博物馆把“游戏”带入学术范畴,研究“游戏”对人的改变,对艺术的改变,必定会引发一场新的革命,这是数字化时代带来的整体变化。

所以,我始终在强调美术馆或博物馆要建立一个智识系统,通过你的体验,通过你的观看,连接你的知识,连接你的想象,进而在大众思考中不断推动新认知的出现,再在新认知中推动新知识的建立。这种新认知不是要输出一种简单的知识结构,而是要促成一种自我思考的能力。这种能力类似于一种细胞生长过程中的快速复制和增殖,在不断的认知中更新自己新的结构。如此,美术馆或博物馆便成为一个智识场域,那么,它又回到最初的认知体系,即它的大脑体系。因此,一个能够推动未来艺术发展的美术馆或博物馆,毫无疑问是一个以“创造力推动”为主体的智识系统。(来源:美术观察)

艺术家简介

央美美术馆馆长张子康:数字化美术馆将会超越实体美术馆的发展

张子康,现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美术馆》杂志主编。中央美术学院艺术与科技研究院副院长。兼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实验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博物馆协会美术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主持策划、编辑出版各类文学、艺术图书千余册,多次荣获国家级图书奖项;策划众多在国内外颇具影响力的大型艺术展览,如“马克·夏加尔”中国首展、“雷安德罗·埃利希——太虚之境”、“安尼施·卡普尔”、“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超越”西海美术馆开馆大展等。

[ 责任编辑:周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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