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山北大山
已经过去七十九年
九十七岁的村民井恩泉
还记得滚落在半山腰的飞机
碎裂，燃烧。抬出来死人。
他不知道徐志摩。
徐志摩为省钱，通过熟人
搭乘“济南号”邮政班机飞往北京。
从南京出发，天气晴好
在徐州加油，有雾
飞到济南上空，大雾。
那座撞死诗人的山在长清
从炒米店村往西看，叫西大山
从王府庄往北看，叫北大山。
民国飞机
史汀生六座单翼飞机
依靠地标导航。那种飞机
更适合一战的飞行员探身投弹。
从北京回南京，徐志摩
搭乘张学良的专机。
再去，专机另有公务
他改乘运货的“底特律人”。
大雾中，主副飞机师
王贯一和梁壁堂下降高度
以分辨津浦铁路伸向北方的亮轨。
等到他们抬头，已经晚了！
北大山不高，面南的山崖是一堵大墙
雨雾迷蒙，挡住三位年轻人。
新诗伟人
将“弗洛伦萨”翻译为“翡冷翠”
使得那座古城呈现玉色。
以十八个“沙扬娜拉”来抒情
给那位日本女郎加上音响。
胡适之后，是徐志摩
唯美了现代汉诗的语言
赋予了新诗宋词的婉约
能指的形状、声音和色彩。
让我最心动的是他口语的那一句：
别拧我，疼。这是男人
还是女人，说的？
陆小曼
娶到大美人陆小曼
他等于娶进一位奶奶。
同时在光华、东吴、大夏
三所大学任教，还为报刊撰稿。
民国二十年，他月入千元
仍然满足不了抽大烟的她日常花销。
飞机失事前一天，陆小曼看到
他的镜框突然掉下来，碎裂一地。
碎裂后的陆小曼终生素服
她与为她按摩的翁瑞午同居
同时怀念着志摩。寄情于丹青
掉光了牙，面腮内凹的她
曾经的美颜依然隐现。
她的工笔花鸟，画得好！
林徽因
我们来说另一位女人。
林徽因当年十六岁，迷住了他。
他为她抛弃了孕妇张幼仪
但是没能得到她。
学习建筑的林徽因是理性的
她通过计算得出，写诗的这个男人
不堪终身。她跟随梁思成
远走山西，爬上唐朝的屋顶。
传说她把一块飞机残片挂在床头。
是的，公众的想象无关真假
诗人加女人的经典路数
成就了徐志摩。他比
只会写诗的诗人更加有名。
送出去的诗集
八十年代的一天，我把
徐志摩诗集送给一位女同学。
我送出徐志摩，只是不想
再读到他的唯美，粉腻进而肉麻
他的诗更适合女性去读
其时我正在读波德莱尔与穆旦。
那是一个错误。我记住了
永远不要把一本浪漫主义诗人的诗集
送给与你同在青春期的女生。
安娜
香港人安娜，痴情于徐志摩
她坚信与他前生有缘。
每逢他的祭日，都会来济南，去海宁。
十年前她六十多岁
今年她应该七十多岁，一直未婚。
她在苏州至海宁的火车上瞌睡
看见徐志摩走到她身边
当然是很温柔地说：
醒醒，到地方了。
徐志摩真的跟我讲话了！她说。
雨与云雀
诗人吴文峰对我说
他们每年在徐志摩死难日
来到山上，总会遇雨。
言外之意，天气也在悼念。
他还说，有一次看见一大群麻雀
得有上万只漫天飞舞
而徐志摩写过一首诗《云雀》。
崇敬外化于景物，近似民间浪漫想象
但是叽喳而命硬的麻雀
不同于脆弱而擅叫的云雀。
它们早就习惯于在季节的雨中
在汉墓与飞机残骸之间
起落，啄食，嬉闹。
徐志馍
那天我走在街上，饿了
于是看见了徐志馍。
实话实说，徐志馍的口感不错
肉放得不少，面饼也酥软
接近他的诗风，让人联想到飞机残片。
在他罹难的城市还没有像样的纪念活动
以这样的，后现代的方式消费他
说明店家知道他。在济南
还有比吃更重要的吗？
一位诗人，咀嚼在人民口中！
是幸运的，可以欣慰的。
作者简介
刘溪，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济南市文联原党组书记、济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原主席，诗人、学者、艺术批评家。曾主编《社会诚信论》《济南诗选（1917—2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