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晋中平遥古城双林寺时,秋雨已悄然尾随。车子在湿漉漉的公路上行驶,雨点忽密忽疏地敲打车窗,像一位絮叨的旅伴。

临汾洪洞县霍山脚下的游客服务中心人声鼎沸,雨势更急,山色空蒙,却不能阻挡兴致勃勃的我们。

乘着景区游览车直上临汾洪洞县广胜寺的山门小广场,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门额上“广胜禅院”四字被雨水洗得发亮,颇有“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意境。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手持金箍棒的黑悟空,快速从我们身边擦过,一群黑旋风般的粉丝为他喝彩着,紧接着蜂拥到打卡处盖景点专用章。

雨中的广胜上寺确乎威严肃穆,建筑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仿佛与霍山融为一体。正当我们在导游的解说中想象着寺内景象时,天空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雨骤然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就在这一瞬间,一座七彩宝塔从阴霾中跃出,通体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这便是被认证为“世界最高的多彩琉璃塔”的飞虹塔,其名不虚,恰似雨后天际的一道虹霓,凝固在大地之上。

导游指着塔身说:“飞虹塔的造型堪称明代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八角锥体的塔身全部以青砖砌筑,外部却镶嵌着数以万计的琉璃构件。这些琉璃烧制的仿木构件——斗拱、椽飞、栏板、垂莲柱——在阳光下折射出孔雀蓝、翡翠绿、琥珀黄、玛瑙红等瑰丽色彩。塔身共十三层,高47.31米,每层檐角都悬挂铜铃,风过时清音远播。”

这座原名“阿育王塔”的宝塔,其前身可追溯至东汉建和年间。现存塔体重建于明正德十年(1515年)至嘉靖六年(1527年),历时十二载方成。作为中国十九座释迦牟尼真身舍利宝塔之一,其宗教地位非同寻常。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塔身琉璃装饰的密度与精细程度:金刚力士、菩萨罗汉、珍禽异兽、莲花宝相,无不栩栩如生。

特别是第二层的一组琉璃力士像,肌肉线条分明,表情各异,或怒目圆睁,或慈眉善目,在光影变幻中仿佛具有生命力。

“你们去过忻州五台山了吧?”导游说道,“明万历年间修建的忻州五台山显通寺铜塔、清初重建的北京真觉寺金刚宝座塔,均可看到飞虹塔艺术语言的延伸。尤其琉璃镶嵌工艺,据说这门工艺便是由广胜寺匠人传播出去,成为华北地区佛塔的经典装饰手法。”

阳光越来越盛,塔身上的琉璃开始上演奇妙的光影魔术。我们坐在大雄宝殿的台基上,从这特定角度望去,整座塔仿佛笼罩在一层七彩光晕中,与“飞虹”之名惊人地契合。

我们走进了“毗卢殿”——这是元代的建筑,毗卢殿的藻井、佛龛等处的镂雕木刻采用多层透雕技法,繁复精细的缠枝花纹与佛教纹样结合,展现了元代木雕工匠高超的空间处理能力。

尤其是斗拱间的木雕悬塑,将平面雕刻与立体圆雕结合,开创了后世木雕艺术的先河,让我们没想到这里的木雕这么精致。

大殿北面的壁画一下子吸引了舒建新的注意,我也凑近端详,他边看边为我讲:“你看画面以‘主尊居中+诸圣环绕’的曼荼罗式构图展开,规模宏大。其中菩萨、罗汉的服饰细节保留了大量元代蒙古贵族装束元素。”

导游说:“老师您观察得太仔细了,这正是我们研究多元文化交融的视觉档案。它色彩斑斓,以青绿、朱砂为主调,采用‘堆金沥粉’技法突出立体感,继承了唐宋重彩传统但更显豪放。”

导游接着讲解道:“人物衣纹使用‘铁线描’与‘兰叶描’结合,飞天飘带的运笔如书法般富有节奏,可见吴道子画风的遗韵。构图上通过云雾分隔场景,将佛国世界与人间景象分层呈现,应该说开创了那个时代水陆画的先河。”

我心想:“这幅壁画太棒了,没白进殿观赏。”

下山的路上,云开雾散,霍山的秋色尽收眼底。

舒建新望着山巅的飞虹塔说:“记不得是谁说的,‘飞虹塔’最神奇之处,在于它让最沉重的材料呈现出最轻盈的视觉效果,让最坚固的结构焕发出最变幻的光彩。这种矛盾的统一,或许正是中国古建最深邃的魅力所在。”

此刻我好像才理解古人为何要用“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来形容极致的光影之美。

雨完全停了。我们带着满眼的琉璃光彩离开临汾广胜寺,而那座塔,将永远矗立在霍山之巅。

(文/马悦英,部分照片来自网络,文章为2024年秋季河北、山西自驾游纪实 来源:茶马古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