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知元常给人一种办事果敢、雷厉风行的印象,但在日常生活和艺术创作中,他又有感情细腻、敏感内敛的一面,很难展露真情实感——即便是在“人如其画”的作品中,也满是“密码”。史知元本科和研究生都就学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他从那里获得了扎实的造型基础和对艺术的深刻理解。但是,毕业后进入社会,让他开始从一个更复杂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和人生,在走入社会的最初几年,他创作的两套作品——“沉”系列(2006)和“底”系列(2006)——鲜明地展现了这一点。“沉”是一系列明显带有拒斥感的人体,前景是横平竖直的格子;“底”系列是一批竖条屏构图,上部绝大多数面积都被深邃的黑所占据,仅在作品的下部描绘了特写的人脸,以仰、俯、斜的独特视角再现艺术家自我形象。这些带有表现主义风格的黑白分明PS版画是他的内心,那些难以付诸于语言的细节,熟悉他的人都能从画中读懂。

史知元《面相》系列
综合材料
100cm×75cm
2004年



史知元《我们的理想》系列
金属平版
225cm×25cm
2007年
在他更早的“面相”系列(2004)中,史知元试图通过对面相的局部组合来讨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生哲理,但在“贵”“贫”“寿”“凶”的主题中,赫然并列着“我”。不仅如此,即便是在那些看似更接近公共话题的社会题材中,这样的个人性依然存在。但史知元并不偏好直白的述说,而是喜欢将那些细节隐藏在主题的背后,揉进观众能够识别的形象中。《我们的理想》(2007)是肩并肩、手挽手横列长队的背影,灵感即有“大团结”钞票、社会现实中的英雄,也有极其个人化的理解,或许,这才是关键。“T_T”系列(2008)描绘的主要场景是汶川地震后的景象。那次地震让人记忆犹新,但与邢台地震、唐山地震不同在于,这是互联网时代的自然灾害,信息的传播和救灾的组织因为互联网而变得不同,因此,史知元将对他个人情感具有明确含义的两个“T”字母,组合成网络上经常出现的文本表情符,藏匿作品形象之中。

史知元《T_T》系列
金属平版
177cm×45cm每幅
2008年
“T_T”系列是史知元艺术创作的一个转折点,从这里开始,他将对个人和公共的融会表达转换为对新兴媒介的关注。这大概是他艺术创作中的另一条明显的线索,如果追述,这样的逻辑在他最早的“浅联”系列(2002)中便已有预示。互联网在千禧年前后在中国迅速普及,在方便生活和工作的同时,也带来很多社会问题,“浅联”系列便是这样的思考,人们之间的联系因为互联网的出现是更多,还是更少?是更深,还是更浅?“T_T系列”完成的第二年,史知元创作了他比较重要的一个系列作品“信息源代码”系列(2009)。这个系列版画的主体是身边朋友的错位叠影,一方面,这延续了他对面相和人脸的关注,另一方面,在主体形象之上,他用隐形荧光墨叠印了很多流行的网络表情符号,通过紫外线灯的照射则清晰可见。通过这种独特的手段,展现了他对现实与网络之关系的理解,其立场显然与更早的“浅联”系列也有着密切的关系,展现出他一以贯之的个人态度。

史知元《兰亭序》
金属平版
26.5cm×88cm
2009年
《兰亭序》(2009)、《火星语报纸》(2009)则是直接与之相关的另一类实验。“火星文”是很长一段时间在QQ中流行的年轻人的“天书”,但却能够以自身的方式进行信息传达和情感沟通,有时甚至更准确和深入。史知元将这种流行的语言运用到创作中,有时是古典题材的转换,譬如《兰亭序》,这有点像某种征兆,后来他果然调入中国书法家协会任职;有时则是社会现实的聚焦,譬如《火星语报纸》,延续着他的社会注意力和责任感。这些现象和结果的现实生活根源在于史知元对媒介,尤其是新兴科技媒介的兴趣。究其原因,一方面,这与版画自身的本质观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印刷术是改变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技术,它让知识能够批量的生产,让信息得以迅速传播,让不同意见广泛交锋;另一方面,史知元对游戏文化有着偏执的爱好,从红白机开始,几乎每一代游戏机他都有收藏。而且,他不仅是一个玩家发烧友,通过电子游戏,他还能从中洞见一个时代的社会文化。

史知元《火星语报纸(局部)》
综合媒介
2009年
无论是早期将个人情感和社会理解的符号藏匿于画面之中,还是后来成系统的语言转换,史知元创作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信息的编码与解码。最初,个人情感的藏匿或许是因为无处诉说,真话只能与艺术讲,留给观众容易识别的,多半是他设置的假象,就像童话《长驴耳朵的国王》中理发师一般,真话只能对树讲,但这样显然很难受,因此,越到后来,史知元越是带着解码的预期在进行编码。一方面,他希望信息中秘密能够被大家解读,也许是潜在需要更多理解与认同,但另一方面,他又故意让密码的破译过程变得不那么容易,有点像俄罗斯形式主义美学家什克诺夫斯基所言“陌生化”,“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变得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两者循环往复纠缠在一起,或许艺术家本人也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但他一直试图寻找二者的最佳结合点,并乐此不疲。

史知元《信息源代码》
金属平版、丝网版画
312cm×240cm×50cm
展场局部
2009年
既不能直白地表述,又需要将信息传达观众,让观众理解。史知元为此进行了许多思考和探索。这一过程时一个双向交流的过程,它需要艺术家的专门设计。史知元将自己通过创作编码到观众解码信息的双向过程称之为“互动”,而且,他还为这种互动找到了一个根源:电子游戏的影响。但在我看来,其中亦不乏他个人性格的因素。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作品中,他很少直截了当,总是通过不同的方式进行信息的传达和交流。对于史知元而言,花时间去了解他的人和艺术很重要,这是一种真诚,因为他作品的谜底就是他本人的内心独白。这些独白被编码成各种“语言”,它是一道交往的门槛,如果观众对他的作品一扫而过,那也许就意味着并不是他心目中的真正的观众,不懂也罢。

史知元《Q.G.Z》
丝网版画
60cm×80cm
2016年
最近几年,智能手机等移动互联终端设备迅速在全社会普及,在从编码到解码的过程中,增加了一项重要程序:扫码。二维码扫描与识读可以看作一种人机互动的中介,通过这一中介,人与机器能够更加轻松的沟通,而在机器的背后,依然是人:别人。史知元新近创作的作品“二维码”系列(2016),便是这一逻辑的产物。火星语转变为二维码,鸟枪换大炮,但他的艺术脉络却仍然延续。这个系列每一件作品的主体都是一个他专门定制的二维码,但由于相近的背景色,它们并不能被手机直接识别,只有在获得更高对比度或被重新描画时,才能被读解。但在被解读前,观众可以通过作品名称来预测谜底,譬如《A.S》《M.M》《Q.G.Z》《S.F.Q》,我猜是“暗示”“秘密”“潜规则”“私房钱”,也许是,也许不是。史知元说,“其实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如果不把二维码自己重新画或做出来,终归无法核准。我很盼望有个‘无聊’的人这么做一次。”此外,这些二维码图形的尺寸多半与他日常工作中常用的信封、请柬相同,让这些作品延续一直以来充满暗示的个人性。

史知元《风景No.1》
石版画
56cm×76cm
2016年
史知元的作品非常有趣,观众都成了福尔摩斯。史知元大概是太渴望被人理解,彻头彻底的理解,但当艺术意味着不折不扣真实自我的时候,他也许又有些恐惧于完全赤裸于人群之中。这种根本的矛盾让他的艺术满是“秘密”,作品因此变成一个需要真诚和努力才能去理解的对象,观赏也因此变成一个编码和解码的过程。当观众会心一笑时,艺术家也因此而深感欣慰。史知元的艺术一方面始终充满个人性,另一方面又体现出对新兴媒介的敏感。只是,艺术终究是有限的,只是人生的表象,作为艺术家,史知元也许永远不会从中得到满足。也正是因此,他将艺术/版画看作一种“活儿”的极端做法也不难理解。有时,艺术很简单,不给别人看,没有社会含义,就是自己而已。

史知元《中年牧民肖像》
石版画
80cm×60cm
2016年
大概也正是因此,他做了一批让人惊讶的作品。在他看来,这些作品就像“活儿”一样,是单纯个人的或者单纯技术的。观念艺术在当代艺术中的无休止蔓延让他疲惫,就像生活本身令人感到疲惫一样。或许,放弃那么多的“立场”和“意义”是他自我解脱的一种方式。《风景》就是一张“纯粹”的风景,既没有对象,也毫无暗示,只是随着笔在石板上任意移动的痕迹;《藏女》《中年牧民肖像》只是写生,仅此而已,当人们拼命寻求写生在当代艺术中的合法性的时候,他只将其看作“绘画”本身。《尕羍,试着站起来》《万物生》则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就像一种抽象的摄影,只不过,复制的不是图像,而是自我状态本身。

史知元《万物生》
石版画
60cm×80cm
2016年

史知元《尕耷,试着站起来》
石版画
76cm×56cm
2017年
最近,史知元又找到了一种新的方式,这种方式似乎让人惊讶于他回到了大学时代的“练习”。不过,他使用了一种极为古老和罕见的材料,银针笔和特殊涂层纸张。银针笔使用金属银作为笔尖,在特殊涂层纸上能够画出域度和对比度低于铅笔、炭笔的素描。文艺复兴时期的老大师们常常使用这种方式创作素描,并用白色提亮高光部分。史知元回到这种古老方式的目的并非是效法古典大师,而是纯粹因为材料本身所带来的可能。他的主要描绘对象不是人体,而是国际商业电影中的形象。就像材料一样,特定形象并不在他的新创作中担当任何象征性的文化意义,纯粹只是因为喜欢,就像之前作品中的游戏一样。

史知《元浅联·三》
石版画
2002年
如果不联系到史知元本人,这种实验的意义和价值似乎乏善可陈,而一旦与他的人生与日常对接,它们就会构成一个结构性的整体。对于史知元来说,这种行动是一种自我解决的方式,首先,在繁重的工作之余,他能够通过这种方式重新确认自我,然后,他试图用一种在现代中国的美术学院中学习到的素描方式来重现一种文艺复兴视觉。通常来说,材料、技巧、视觉结果,三者通常应该的是一个共同系统的产物,但史知元并不打算去研究古典技法,而是用现代技法去实现它。这对艺术学科而言,或许并无深意,但对艺术家个人而言,却是一种个人标准的挑战,在这一过程中,自我不但被确认,而且还被重新设定,最终成为一个完全纯粹个人精神的世界。
(文/盛葳,来源:艺术品期刊、王登科艺术会)
作品欣赏

史知元《沉》系列之一
金属平版
110cmx110cm
2006年

史知元《底》系列之一
金属平版
74cm×30cm
2006年

史知元《底》系列之二
金属平版
74cm×30cm
2006年

史知元《底》系列之五
金属平版
74cm×30cm
2006年
信息源代码系列

史知元《信息源代码》
金属平板
312cm×240cm×50cm 局部
2009年

史知元《信息源代码》
金属平版
312cm×240cm×50cm 局部
2009年

史知元《信息源代码》
金属平版
312cm×240cm×50cm 局部
2009年

史知元《信息源代码》
金属平版
312cm×240cm×50cm 局部
2009年

史知元《信息源代码》
金属平版
312cm×240cm×50cm
2009年
生肖系列

史知元《广福》
丝网版画
21cm×29.7cm
2019年

史知元《多福》
丝网版画
21cm×29.7cm
2019年

史知元《纳福》
丝网版画
21cm×29.7cm
2019年
艺术家简介

史知元,1982年生于湖南衡阳,200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造型学院版画系获硕士学位。2013年任中国文联美术艺术中心综合部副主任。2015至今先后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办公室副主任、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展览处处长。
部分参展经历:
2022年“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暨15届全军美术作品展览”,中国美术馆,北京,中国
2021年“中国新兴版画运动九十周年——全国版画作品展”,广东省兴宁市会展中心,兴宁,中国
2018年“城市词典第三回‘编辑部:信息的收集、处理与再生产’”(广东美术馆第六届“广州三年展”平行展),广州33当代艺术中心,广州,中国
2018年“第一届(观澜)小型版画作品展”,观澜版画原创产业基地,深圳,中国
2013年“第二十届全国版画作品展览”,黑龙江省美术馆,哈尔滨,中国
2012年“2012首届灵石国际版画双年展”,灵石国际版画基地,灵石,中国
2011年“烛光笔华——全国美协驻会干部展”,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北京,中国
2009年“春华秋实:1949-2009新中国版画作品展”,湖南省画院美术馆,长沙,中国
2007年“2007年中国文献展—新锐展”,墙美术馆,北京,中国
部分作品发表:
《中国新兴版画运动九十周年——全国版画作品展作品集》
《第二届中国当代艺术文献展文献集》
《春华秋实1949-2009新中国版画六十年文献集》
《烛光笔华——全国美协驻会干部展作品集》
《2012首届灵石国际版画双年展作品集》
《第二十届全国版画作品展作品集》
《美术》杂志,2013年第4期、2014年第2期
《中国艺术报》2018.2.14,第1997期,第8版;2019.2.1,第2136期,第7版;2020.1.24,第2277期,第4版;2021.2.10,第2428期,第7版;第2572期,第8版;第2215期,第4版;2023.1.20,第2715期,第5版。2024.2.9,第2872期,第4版。
《中国文化报》2020.1.19,第8652期,第8版;2021.2.7,第8958期,第4版;2022.1.30,第9249期,第2版;2023.1.29,第9627期,第4版;2024.2.4,第9979期,第4版。
部分作品收藏:
作品由黑龙江省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湖南省画院美术馆、湖南美术出版社美仑美术馆等公共艺术机构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