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春龙题字：山水圈
2018年，春龙兄自美丽的青岛来到素朴的济南，调至山东美术馆供职，与我成为同事。此前，他在青岛画院工作多年，凭借才分与努力，早就成为了省内外有着突出影响力的著名艺术家，作品多次入选国内外重要展览并取得奖项，是“圈儿内”不折不扣的名人。因为不在同一部室，是以彼此认识后，倒也并无太多深交。但缘分是奇诡的。大约是当年的某个秋日傍晚，在我骑着自己的“电驴儿”向家的方向“风驰电掣”的路上，竟然当头碰见了同样骑着“电驴儿”“风驰电掣”的春龙兄。彼此都觉讶异，微笑点头、擦肩而过……第二日在馆里遇到，才知道我们竟然住在了一个小区，两家所在的住宅楼遥遥相望，是很近的邻居，便相约择机烹茶论艺。
延安写生十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8年
于是，在19年春节过后的的某个雪夜，我带着吵着要去看画家叔叔画画的孩子们，第一次贸然拜访春龙兄。他高兴地带着我的孩子们参观他物品繁复却静雅有序的画室兼居室，张罗各种各样的零食……而我得以看到了他摆的案头、挂在墙上的大量已完成或未完成画作，粗略的认识了他的创作状态，为他的勤奋探索所深深折服。之后的2019年大部分时间，整个山东美术馆都处在紧张忙碌的工作状态中，直到秋天再度来临，我们才有第二次夜谈的机会。对第二次夜谈的记忆是极为清晰的，因为我要在第二日一大早奔赴南方某城。但那并没有影响我们的谈兴。我在他的画室中肆意的抽烟、海侃，将烟蒂上的爆珠咬的啪啪作响。他则笑眯眯的沏茶，始终那样温和的切入自己的观点，并不时的拿出一捆又一捆从未公开展示的作品让我观摩。这场晚八时多开始的夜谈，直至凌晨一点多方才勉强的结束。我得以深刻的了解了官方履历、公开展览作品之外的，春龙兄的成长、创作、思考和探索……产生了写一篇东西的想法。
沧浪亭写生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6年
以上零零碎碎的介绍，是我长久以来坚持的美术史论研究方法使然。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坚持艺术社会史的研究方法，避免或反对单纯的谈论画面风格及绘画语言。专注艺术家和作品本体，从图像到图像、从技法到技法、从语言到语言的研究自有其可取之处，但又容易忽视外部因素——习惯、履历、家庭、工作、交往、阅读等等的影响，这些因素会打破艺术的纯粹性精神冲动幻想，往往更具决定性的塑造一个艺术家和他的作品。而况少了生活性的参与、流线型的阅读，我们很难确保材料的全面和判断的准确，甚或无从确保最终文本的普遍理解与广泛流通。
河曲杨家寨写生一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6年
实事求是的说，在没有到春龙兄的画室兼居室的两次访问并长谈之前，我对他的艺术的理解是片面和浅薄的。这正是所谓的“山中陋见”——基于并不全面的信息而做出的主观判断和见解，尽管彼时所知的他的作品不在少数。呈现于世人面前的是，春龙兄的艺途一路高歌。他的山东省重大历史题材入选作品《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建设》，中华创世神话文艺创作工程入选作品《盘古庙祀》，以少数民族人物为主的《雪域》、《牧羊女》、《盛装》系列，以都市女性人物为主的《泳池》、《空城》、《娉婷》、《邂逅》系列，以及佛教人物造像系列等，10余年间不断见诸展览、期刊、网站及场馆，尽皆广为人知。因为这些作品可以打包归属到水墨人物画的大范畴之中，故而在一般意义和广见的通俗传媒上，春龙兄是被视作水墨人物画家在被推广、研究、宣讲的。水墨人物画家，这是他被加注的身份标签。
河曲杨家寨写生二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6年
无论这一标签是否恰当，作为水墨人物画家的孙春龙取得了令人咋舌的成绩，众多论者已有精彩的记述，自不必多言。在我看来，从风格的变化和视野的开张两个维度上，他的人物画经历了自雄健（雄强健硕）到圆融（圆满融通）的两重特质演化。如论者所言的：“如果说，孙春龙在他的毕业创作《圣境》（2003）落笔过程中，还有过困惑、无奈和忧虑的话，那么，在他以后不断涌现的作品中已不再彷徨……逐渐形成了他的淡墨素色、化机四出的人物画的独特风格。他精心刻画人物的面部表情，特别着力于眼神的表现，以发掘人物深邃的内心世界；其他部分诸如衣着、饰品、发型、配景等则以放松的笔墨，综合了南线北皴合一的拖泥带水之法，是笔又是墨，是线又是面，形成了笔踪和淡墨渗化相结合的精妙生发……以显示水墨在宣纸上流动变幻所可能具有的深刻表现力，以实现高难度的写意笔墨与高难度的写实造型的统一，使现代人的情感升华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淡而有味的笔墨形式。”这是精准的学术判断，主要从形式美学的维度清晰的论定了孙春龙人物画的风格变化及截至目前呈现出的主要状态，也正是本文尝试论述的自雄健至圆融的变化之要旨。
李家山写生五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6年
简而言之，在自毕业的2003年至2010年的大致时间段里，像许多个同样处在探索阶段的青年艺术家类同，春龙兄的作品整体呈现为塑造符合实际观察的形象、造型和在气质上谋求雄健有力的史诗意蕴，并尝试在慷慨博重、沉郁顿挫的严肃题材、复杂群像上取得突破。翻看他在这一时期的作品，如《圣境》（2003年）、《灵光》（2007年），《待》（2009年）、《迎亲》（2010年）等，是基本符合上述说辞的。这些作品表现的多是少数民族人物的群像，气质上追求宗教般的神秘和崇高，造型上带有为较为明显的硬边——清晰的轮廓线质感，且不厌倦于人物的表情、头饰或衣褶的相对清晰描绘。当然，我们同时可以从这些作品之中看到春龙兄不苟同于时的艺术追求和渐变式的发展。他并未走一条当时流行的中国画写实群像路子，自一开始就未涉足渴笔、焦墨、皴擦的素描式人物画。而是综合的吸取了西方绘画的人物造型技巧和中国绘画的偏平化景观阐述，并隐约的透露着画像石般的剪影叠加构图与切割、分离、统一的线面交错的现代派三段论语言构成，在来源复杂的学养中纵横排阖，找寻最适合自己艺术思考的外在表达。
小隆中写生之一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6年
我们知道，对雄健气质的追求往往要困难重重、付出良多。一者珠玉在前，难以真正实现有效超越前辈的典型名作，尤其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水墨人物画、少数民族人物画领域，高耸的山峰比比皆是。二者则是青年艺术家阅历和思考的广度、深度之不足造成了一些障碍。而在这种储备有缺又力求超越的状态之下，往往会造成作品带有或多或少的舞台剧式效果。但这种对雄健的追求是不必要、不可取的吗？答案自非肯定。这种力求雄健、宏阔、高远的追求与表达，最是磨砺心性、增长意气、开拓胸襟，使得艺术家不会囿于小情调的杯水沉浮、斗室悲欢……这也是前辈艺术家们教导晚辈，一定要去尝试创作一幅或几幅大题材作品的根由所在。既是因为大题材画面掌控的难度大，是对自我的加压和挑战，也是因为想要画的合格乃至出色，需要进行大量的阅读、思考，几易其稿乃至推到重来，需要从肉体到精神的淬炼和磨砺。在这一阶段，春龙兄付出了太多的努力，交出的答卷超出同侪并得到了业界的充分肯定，这为他后续风格的多样化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得他拥有了曾经沧海、除却巫山般举重若轻的优势。
小隆中写生之三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6年
于是我们看到，逐渐的，他力求雄健的复杂学养得到了更多的取舍、凝练和简化……走向流畅、简练、轻松、圆融。简单的说，他的人物作品的轮廓线和明暗对比关系、主体物象与附属物的虚实对比关系，经历了不断减弱的过程，走向了笔踪和淡墨的相互渗化、写意笔墨与写实造型的力求统一、古典人文精神和现代社会情感的相生相长。如同我们常常谈到的那样，思考达到何种程度，采取何种形式是自然而然的事。故此而论，最为关键的长成，当是他对古典人文精神和现代社会情感之相生相长的深刻领会与把握。《泳池》、《邂逅》、《空城》、《观望》、《娉婷》系列等诸多精彩的现代人物画作品，正是这种领会与把握的创作结晶。这些作品往往以现代都市女性为主要表现对象，并将线条流畅、姿容静雅、体态优美的人物全像或局部置于画面前景位置，纵深处或是缥缈的街景，或是静物、动物与山石，或是大面积的淡彩块面……充满了自信、时尚、摩登的都市生活气质，兼容、并蓄、共生的现代文化情态和静谧、安宁、唯美的古典审美追求。
吴哥窟盘龙寺写生
33cm x 65cm 纸本水墨 2018年
在这些作品中，孙春龙所表达的无疑是一种现代人的精神，一种现代性的思考。这种精神和面貌的成型，与他文人式的内守、自视而后实现完满、抱一的追求本质有关，同时与人生阅历的日渐丰富和通达，及所处环境（尤其是曾长居青岛）开放、包容、活跃氛围之滋养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几十年急遽发展变化的现实生活，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群体相对闭锁的环形精神世界。在环形与环形之间，不同的群体往往在工具的使用、知识的多寡、表达的方式等诸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而大家相对趋同的问题，是往往习惯性带着前现代的割裂思维的看待古典与现代、传统与当下、西方与东方，在自有的圈子中自说自话般的自圆自说。现代性，就是要实现壁垒与壁垒之间的打破、超越和重建。孙春龙用出色的实践表达了他对现代性的思考：彼此借用、相互共生是现代文化的最大特质。故此，对古典审美理想的追求何曾意味着一定要描绘传统文人仕女与林泉隐逸？对现代都市女性的解构与再塑何曾不能实现与古典审美理想的相通相融呢？反之亦然。这无疑是一重极为开阔的天地。拾阶而上抵达此重境界的艺术家，自不可能被一种面貌所束缚。换言之，孙春龙不可能仅仅成为一名水墨人物画家，尽管他主要凭借在这一领域的成绩取到了很高的社会知名度。
春龙兄艺术的第三重特质，当形容为机变——机智权变，这主要针对他被加诸在身的水墨人物画家这个标签而展开论证的。他绝不仅是一位出色的水墨人物画家，更在动物、山水、街景上有着出色造诣。人物，只是他常用以描绘的对象；水墨，只是他常用以驾驭的材料。我们看到，自他的现代都市女性人物画中独立出来的神兽、动物作品古朴仓润，妙趣天成。这一类作品明显取材于中国传统雕塑，或为石狮、或为望天吼、或为三彩马……尤其是他的马，既吸收了汉唐马造型的圆润简练，又常用特写乃至大特写的手法，通过对眼神的的刻画和淋漓的水墨痕迹付之以灵动和生命，使得作品极富现代感和装饰性。这是他对传统文化元素现代性再造的又一成功探索。
而相较他获得官方好评的主题性创作，深得学术界赞誉的水墨人物作品，在充分体现艺术家的自由奔放、率性而为方面，孙春龙大量未曾公开展示的山水与街景写生作品更有代表性——他勤于写生，这已经成为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即便是陪同孩子玩耍的一次普通出行，也习惯性的带上画笔和卡纸画上几笔。这些写生作品多为水墨、少施淡彩，无论是古典园林还是海滨椰树，无论是村寨家山还是石板古树，无论是烟峰禅寺还是子陵钓台，无论是中华大地还是异域山河，面对真山真水，他忘乎所以的寄情喻性，带有下意识的坚定判断和不加思索的潇洒放松，是以无不落笔生烟、水墨灵动、意气昂扬、痛快淋漓。山水，尤其是写生山水，春龙兄深藏着一大批不太为人所知的杰作。而这符合他的性格，一如工作和生活中了解到的孙春龙：谦逊低调、理性平和，如静水流深，从不以激烈的面貌示人，在宁静安详中蕴藏住才华。
必须申明，对一位年富力强，创作力旺盛的艺术家的研究绝不意味着判定，更不意味着划定了教条。雄健、圆融与机变，是笔者所认为的三个阶段、三类特质，以便于公众对艺术家的认识和解读。这并不意味着艺术家就如此经历了极为清晰的不同阶段，并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断然的实现了风格的跃升。阶段与阶段的融合、风格与风格的交融，才是艺术真正的常态。
回溯全文，孙春龙经历了雄健的大主题淬炼、圆融的现代性思考，同时深具机变性的表达才能，我们或许可以这样判断：他依旧并必当始终继续思考、探索和尝试，打破更多的壁垒，实现更多的超越和重建。我们由衷期待他在艺术而绝不仅是水墨人物画乃至水墨画领域的璀璨。
（文/崔文涛，美术批评家，山东美术馆策展部主任）
（来源：研山会）
画家简介
孙春龙，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画院青年画院副院长，山东画院签约画家，山东省青年美协副主席,山东美协当代水墨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中国画学会理事，山东师范大学当代水墨研究中心研究员，现山东美术馆专职画家。湖南卫视、山东卫视等多家媒体做专题报道。作品刊登于《美术》《国画家》《美术界》《中国书画》《艺术市场》《中国画收藏》《画界》《美术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改革报》等。出版专著：《中国当代美术家书系-孙春龙写意人物》,《中国画院名家系列丛书-青岛画院专辑孙春龙》《大家气象——孙春龙作品》《盛世典藏当代中国国画名家——孙春龙》《典雅——中国画的传承与超越孙春龙》等。这几年先后赴美国、法国、日本、韩国、瑞士、意大利、俄罗斯、非洲、柬埔寨、斯里兰卡等国家举办展览并采风写生。《雪域》获“齐白石奖”全国中国画作品展金奖，《雪域之情》入选第十一届全国美展,《逐梦太空》获第十三届全国美展进京作品，《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建设》山东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盘古庙祀》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文艺创作工程美术主题创作展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