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艺术湾的中心之塔—“艺术之树”效果图©Ateliers Jean Nouvel
近日，记者拜访了让·努维尔在青岛的项目现场，并见到了这个庞大项目的委托人，青岛西海艺术湾项目的创始人——孟宪伟。在“甲方”的眼里，努维尔是一个怎样的人？与努维尔的合作是怎样的体验？他又为什么要打造这样庞大的项目？带着一系列问题，记者采访了这位神秘的委托人。
让·努维尔即将落成的建筑项目西海艺术湾，位于青岛市西海岸新区唐岛湾南岸，是努维尔职业生涯中设计规模最为庞大的项目，也是他接受的为数不多的项目，而其委托人，也是青岛西海艺术湾项目的创始人孟宪伟，正是推动这个项目从启动到落成的最坚实的力量。对于孟宪伟来说，西海艺术湾的理想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开始酝酿，一个如此庞大的项目，竟还是一个“艺术社区”，且不说十年前，哪怕是今天看来，这份雄心也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从规划、设计、开工建设到即将落成，这十年间孟宪伟和他的团队经历了很多最初超出想象的困难，而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是一份对艺术的热忱和理想。
努维尔设计的可供收藏的建筑艺术作品©Ateliers Jean Nouvel
在进入艺术领域之前，孟宪伟曾从事传媒工作，他很喜欢艺术，自己也收藏了很多艺术品，当他意识到传统媒体行业面临转型时，他首先想到了艺术。然而孟宪伟不愿自娱自乐，他想用自己的力量为社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搭建一个平台，“满足自己艺术偏好的同时，也能为艺术家朋友提供一个资源共享的平台，各取所需，互通有无。”在最初筹划时，孟宪伟就希望将其打造成一个具有国际水准的平台，为此，他决定请一位具备国际视野和水准的建筑师为他操刀空间。而这个项目落户青岛，却是出于一个浪漫的理由—大海。“当你想做一个很浪漫很理想的事，就会想离海近一些。一说到艺术、大海和城市，就已经存在了一种自然禀赋和历史条件的积淀。所以选择青岛是我作为一个内陆城市的人，出于一种对大海的期许，一个挺自然的选择。”除了自然条件、浓厚的历史和文化氛围，城市的更新也需要一座大型艺术社区来实践它的艺术远见，再加上青岛文化产业政策和西海岸新区政府的支持，这些都为艺术湾落户提供了条件。
青岛城区中保留着众多的20世纪初的万国建筑，比如八大关、里院等。因此，孟宪伟希望请来的建筑师可以用自己的文化背景与青岛这座城市的建筑文脉对话，也希望他可以通过建筑的语言和气质来表达和强化这个项目的艺术属性。他曾考虑过安藤忠雄和弗兰克·盖里，最终让·努维尔成为最符合他要求的完美人选。孟宪伟认为，努维尔50年的职业生涯中两百多个项目，多半是文化建筑作品，建筑形态几乎没有重复，同时又很尊重当地文化传统和基地特性。并且，作为一个新的艺术社区，需要特立独行的面貌来标识自身的个性，孟宪伟希望通过建筑来强化艺术社区的辨识度，并满足和艺术相关的运营内容。正是努维尔建筑的原创性和唯一性打动了孟宪伟，孟宪伟说：“他的每一处新建筑就像‘盲盒’一样，永远让人充满想象。”中国美术馆新馆招标时，努维尔来到北京，通过时任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的介绍，孟宪伟与努维尔相识。
当努维尔最初听说孟宪伟的合作意向——请他设计一座功能齐全的综合性艺术社区和国家级规模的美术馆时，他并不相信这样大规模的项目竟是来自私人委托，直到孟宪伟给了他一份非常清晰明确的设计任务书。这是孟宪伟花了很多心思，请了很多专家帮助梳理的非常明晰的设计要求。
左：让·努维尔，右：孟宪伟
这份严谨认真的态度令努维尔对他刮目相看，在进行了多次的交流之后，努维尔了解到了这个项目的价值，以及其建成后将对城市产生的影响，他意识到这是个极富野心的城市项目，对眼前的委托人充满了好奇和敬佩。同时，在努维尔看来，这个项目的丰富性也充分吸引了他的注意，环境里有海，有山，有湾，有湿地公园，内容从美术馆到艺术工作室，从青年写生基地到儿童教育中心，以及围绕艺术机构和美术馆形成的相关艺术商业的配套等等，对于一个一生都在不断实验、不断拓宽创作边界的建筑大师来说，无疑十分新鲜并且充满了挑战。尤其当努维尔来到项目现场实地考察的时候，他看到了在西海岸这片区域还有古老的渔船和村庄，渔民仍保留着出海传统，这样的人文生态令努维尔十分惊喜。
在正式接手这份委托后，努维尔与孟宪伟开始了频繁的交流，几乎每两个月就会安排一次会面。在孟宪伟看来，努维尔会深入理解甲方的需求，对待方案呈现出审慎和负责的态度。然而合作也并非一帆风顺，由于项目本身的复杂性以及努维尔对中国一些相关法规尚未完全熟悉，在方案阶段仍然出现了一些阻碍，“如何将丰富的建筑形式和灵活的空间发挥价值，以及如何平衡设计理念和造价的增加，是沟通和反馈过程中耗时耗神的工作。”孟宪伟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道。
可供涂鸦的500米艺术长廊效果图©Ateliers Jean Nouvel
整个项目进行至今的十年间，孟宪伟面临的困难和挑战远不止于此，对于一个多年从事传媒行业的人来说，建筑设计、施工管理是完全陌生的领域，回忆过往，他直言其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取舍”之间挣扎。为了达到努维尔的选材标准，更为了实现城市级文化建筑的水准，孟宪伟和他的团队进行了大量的自主研发。比如整个项目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红砖幕墙，这里的红砖采用传统陶土砖的烧造手法，每一块砖都经过手工打磨、上釉，再由316钢索串联起来。
为了让红砖达到最理想的质感，孟宪伟几乎到了不惜代价的程度，宁可将所有达不到要求的砖全部拆掉重做、重新安装上墙，也不留一块不合格的砖在墙上。对此，孟宪伟表示：“我们非常明白研发的成本和试错的代价，但还是选择承受这些，是因为想尽我们所能将大师建筑完美地呈现给大家，不留遗憾，这是一个企业的担当，会在与社会的互动中形成一种新的艺术力量。”
除了工程方面的亲力亲为，艺术湾产业的布局和运营，孟宪伟也同样进行了很多努力和尝试，比如引入中央美术学院青岛校区毗邻艺术湾，打造新型专业艺术教育及公共艺术教育为一体的社区；在艺术湾还未开放时，积极地举办和参加国际艺术活动，邀请海内外的学者专家前来参加论坛，将艺术湾的理念输出到国际舞台……到目前为止西海艺术湾已经接待了近200名知名艺术家、音乐家、收藏家、电影制作人、艺术学院院长等艺术从业者，孟宪伟积极听取了他们为项目提出的建议，探讨了将来合作的可能。他说“目前，我们正在围绕已经确定的展览进行筹备工作，也在与国内外艺术机构及艺术家对接未来的合作项目。”
像贝壳动物般绽露色彩的“中国彩盒”，西海艺术湾建筑的红砖幕墙局部实景图©西海艺术湾
聊起艺术湾的建设工作，无论是工程方面还是资源整合、内容规划方面，在孟宪伟口中，每一种材料、工地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从定制的玻璃、门轴、合叶、灯光系统、各种机关巧思，到与政府合作周边环境的建设规划，抑或是海内外专家学者的探讨，孟宪伟为这个国际艺术平台、海边的艺术乌托邦倾注了全部力量。在这份不遗余力的态度里，我们能看到一个实干家高效的执行力，一个企业家的远见卓识，一个热爱艺术的人特有的理想主义。“我之前觉得自己是个艺术的旁观者，今天可以说是个参与者，或者未来能够成为一个推动者。”对于自己在艺术领域里所扮演的角色，孟宪伟谦虚地说。
现在回头看，从规划、设计、开工建设到现在，孟宪伟和西海艺术湾已走过了近十年，孟宪伟坦言：“这是一个艰难而艰巨的过程，甚至是难以承受的过程，好在随着项目的逐步成型和央美的顺利落户，打消了之前的各种质疑和揣测，从政府层面对项目的认可度越来越高，加之青岛市区两级政府平台公司的加入，为后续的发展提供了基本保障。”
西海艺术湾俯瞰效果图©Ateliers Jean Nouvel
艺术生态、文化产业，对于一座城市发展的重要性已不必赘述，而建立起一个完整的良性循环的生态系统却并不容易，它不仅需要长期持续的努力，更需要开放的头脑和长远的眼光，需要一份不断探索和勇于挑战的热忱，而这份热忱正是艺术所赋予他的力量。孟宪伟说：“艺术对我而言，就是超越或是挑战已有，包括放弃已有的经验，寻找另一种可能性，不固步自封，去寻找或者缔造自由的、自我的世界，也许只是理想中的世界。真正的艺术，就是不断探寻陌生的领域。”
Q&A
Q：您如何看待让·努维尔的工作状态？他对建筑以及设计的态度是怎样的？
孟：努维尔工作时的精力不可思议地充沛，思维也是异常活跃的。每次我到他南法的工作室看到工作时的他总是充满激情，早上游完泳后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与团队讨论方案、深化设计等等，把控着整个工作室的工作节奏。我们对项目提出新想法时，他拿过纸笔现场就能给出新的修改方案。结束工作后，晚上我们一起去参加聚会，他会介绍他的朋友们给我认识。关于他对建筑的态度，努维尔经常把建筑师同电影的导演相类比。他总是召集很多专家来一起讨论他的设计方案，特别是还有一些被他称为“友好的争论对手”的导演、哲学家、建筑评论家和出版家，他们都会对他的设计概念提出建议，就像一个电影导演要选择照明师、剪辑师以及艺术指导。他认为建筑师把项目落地的过程就像一个导演把剧本拍成电影，他设计了建筑作品，就要为它的质量、形式和价值负责。
Q：在与努维尔合作的过程中，有怎样令您印象深刻的事情可以分享？
孟：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公共意识和与环境的融合在这个项目体现得淋漓尽致，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到基地时，独自在那里站了很久，感觉他在细腻观察，像是在倾听这块场地的声音，了解它的诉求。后来有一次看方案，发现努维尔在500米艺术长廊两侧设计上加了透明的帘子，我们觉得很奇怪，不清楚他的设计意图，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上一次努维尔到现场正赶上深冬降温，海风刺骨，巴黎人又是从来不穿“秋裤”的，结结实实地让大师感受了一次青岛的寒冬。努维尔回去后就在设计方案里加了帘子，他说这样的话，冬天的时候人们在帘子里面就能去到美术馆、酒店等他们想去的地方，同时，透明的材质不会遮挡观赏视线，也不会破坏社区的整体景观效果。努维尔真的是一位很会站在公众角度发现问题、思考问题的建筑师，他的设计方案是非常人性化的。
左：让·努维尔，右：孟宪伟
Q：在您看来，让·努维尔是一个怎样的人？
孟：随着与努维尔近十年的交往和熟悉，越来越发现不论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中，他都是个充满激情、幽默有趣的人。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他经常冒出新的想法，或者突然指着一个匪夷所思的设计调侃一句，有时候会突然哼小曲儿……他也是一个非常轻松、诙谐的人。
Q：您期望将西海艺术湾打造成一种综合的、多元的、复合的艺术生态基地，可否请您具体聊聊，这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孟：因为每片区域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都有在地性，我们要跳出既定思维去规划艺术社区的生态模式，包括建筑形态、空间布局、资源整合等等。艺术生态是依靠社区内功能丰富的板块搭建起来的，儿童、青年、年轻艺术家和大师级艺术家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与之相应的艺术空间，美术馆、驻留空间和艺术商业空间为社区的发展提供丰富的物质载体，各个板块相互衔接。艺术湾所有的规划和运营都是以艺术生态的发展规律为基础。艺术湾是一座没有围墙的艺术社区，为了更好地与周边环境融合，我们不仅请克莱芒设计了社区内的景观，与相关部门沟通后也对公共绿地的景观做了统一设计，模糊了社区与公共区域的界限，让在海边散步的人们在欣赏风景的同时自然而然地走入社区里。我们专为小朋友准备了儿童教育基地，配有聆听、器乐、美术教室等，可以组织日常教育、冬夏令营、研学游学等活动。另外，从5年前开始，我们就着手从世界各地购买儿童手绘图书，目前已经收集了6600多本优秀绘本图书，计划组建的手绘图书馆已初具规模。我们还准备了300个床位的青年旅舍，配有作品点评室、公共洗衣房、咖啡厅等，可以作为艺术高校的写生基地和年轻人的度假空间。
西海艺术湾效果图©Ateliers Jean Nouvel
同时，我们为艺术家们准备了丰富的驻留空间。艺术家村落是由8个相互连通又相对独立的空间组成，供世界各地年轻艺术家们交流、创作和生活，为他们提供跨界合作的场地。社区内的艺术家工作室和艺术之树都是为艺术家设置的驻留空间，驻留期间组织包括对公众和媒体的开放日，通过展览、对话的形式激发艺术家与社区的互动。层次丰富的驻留项目吸引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在此创作，由驻留项目引发专属展览、音乐、表演、公共教育、创意工坊的多元呈现，形成与公众联系的情感纽带，实践我们一直在强调的“社区”化理念，通过多样化的艺术内容为“邻里”提供更多服务。正如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所说：“艺术湾将建筑园区与自然连为一体，将美术馆、艺术家创作工作室和创意工坊等功能融为一体，由此打开艺术创作、艺术欣赏、艺术消费的疆界，这将是一种新的时尚生活方式。”
Q：西海艺术湾建筑获得了国内外极高的关注，这系列建筑最令您自豪的地方是什么？
孟：艺术湾的建筑形态和运营内容是非常丰富的，社区内有55幢当代建筑，每一幢从外部形态到空间结构都各不相同，可以承载个性、多元的艺术内容，将艺术教育、艺术创作、艺术展览、艺术鉴赏、艺术体验融入建筑空间。它是一座综合化的艺术社区，与世界上其他任何艺术社区相比，都毫不逊色，希望能为“开放、现代、活力、时尚”的青岛注入更多的文化活力。也是截至目前努维尔职业生涯中设计的规模最为庞大、内容最为丰富的建筑群落作品，这已经超出了社区的概念，更像是一座城邦。为了更好地完成项目，努维尔联合法国国宝级的景观设计师吉尔·克莱芒和法国科学院植物学家帕特里克·布朗共同打造，他为我们推荐了9大顾问团队，比如说，我们音乐礼堂的舞台顾问是打造过巴黎爱乐音乐厅的专业团队，幕墙顾问是卢浮宫金字塔的顾问团队，还有灯光、音响、结构等各个方面都有专业团队在背后做支持。
西海艺术湾鸟瞰效果图©Ateliers Jean Nouvel
Q：您对西海艺术湾的未来有怎样的期待？
孟：我期待走出青岛的艺术家可以因为这个项目回到青岛，期待更多的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因为这个项目来到青岛并更了解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期待让这座城市的“时尚”有更多的艺术内涵和文化品格。期待通过我的努力和这个项目汇聚的能量将艺术融入城市血脉，让艺术家、热爱艺术的人们和城市居民都有所受益，为艺术家朋友提供更多的可能，为热爱艺术的人们提供高质量的欣赏内容，为居民提供与艺术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和更多的活动场所，让人们重新观看自然和环境，重新体验建筑和艺术，重新思考城市和生活。 （《芭莎艺术》 荷大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