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剩汤
文/李富胜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半碗剩汤，在记忆里依然那么深刻，汤中那猪油咸香的味道，深深地留在了味蕾上，至今仍是那么的有滋有味。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人们处在一个艰难的特殊时期，尤其是农村，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甚至连做饭用的柴草都短缺。当时，二哥在县城木器厂工作，有条件买些锯木沬拉回家烧火做饭，拉一次够烧七八天的，因此过段时间我就和三哥推着小车，去县里拉一趟。从文城到葛家，来回八十里地，我们俩载着六个麻袋三百多斤锯木沬，三哥推着车，我在前面拉绳，把锯木沬运回家。我俩在通常午饭前赶到文城，二哥总是把自己有限的细粮票挤出点来，给我们俩每人买一个半斤的白面馒头，再加上一碗漂着星星点点油花的菜汤，让我们俩吃了，再推着小车上路。那是我已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了这份饭菜，当时勉强过的去，但回家这一路，拉着三百多斤的锯木沬，体力消耗很大，每次回程的后半段，常常饿得饥肠辘辘，有气无力。
有一次，我和三哥推着沉重的小车，走到了米山村，这时路程刚过半，离家还有二十里地，我们累的有气无力，在米山饭店门口停下来了，三哥说，到饭店喝点水，饭店里有免费供应的白开水。三哥接了一碗水递给我，我接过碗找了个座坐下，刚一落座，我发现在我眼前的桌子上有半碗剩汤，我眼睛一亮，狠狠地把目光投向那个印着蓝色“为人民服务”字样的白瓷碗，那半碗汤中飘浮着油花，还有点点葱花菜叶，那带着酱油夹杂着猪油的香味，瞬间钻进了我的鼻子，顿时味蕾波动，口中涎水随之欲动。“喝下这半碗剩汤！”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个小人儿在大喊，“不能啊！那是别人剩下的！”另一个我似乎还有点理智。我环视一下四周，没有一个人，三哥喝完水，倚在长条凳子上眯眼打盹。“没有人看见，喝了吧！”我鼓足了勇气，急促地捧起了那个碗，仰头喝着那半碗剩汤。好香啊，面条留下的碱味，猪油的香味，葱花菜叶青菜味……
我沉浸在那一刻的美味享受之中忘乎所以，世界上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我双手捧着那碗，这半碗剩汤似乎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让我沉醉其中。一抬头，我猛然发现三哥坐在那里，用惊诧的目光看着我，我有些羞愧，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三哥发现了我不好意思的表情，把头转过去，背对着我低沉地说到：“走，回家。”
三哥走出饭店，我随后跟上。重新驾起小推车的那一刻，我偷偷地瞄了三哥一眼，发现他阴沉的脸颊上流淌着泪水，倾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俩默默无语，在饥饿中重新开始向家的方向，一步一喘的艰难行走。
半碗剩汤的味道，至今仍留在我的记忆里，仿佛刻下一道永远磨不掉的深痕，当时那种最难得的美味享受，其实是一个半大小子的“饥不择食”。在饥饿中，有时人会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求得自己生存的满足，在特定的时空中，那是一种迫不得已，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甚至并不能说那是放弃尊严，那只是人求生的本能。如今回想起来，我不再自我否定，也不会觉得羞愧，有的只是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三哥那惊诧的带着几分严厉的目光，至今记忆犹新，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三哥心疼的眼泪，仿佛烫在我的心上，让我感动，如今的我深深明白，面对弟弟的饥饿三哥内心的无奈和无力感。半碗剩汤，在我的灵魂深处留下太多沉重的感悟，也品出了苦涩人生五味杂陈的味道……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三日晚
作家简介
山东威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终身名誉主席、山东大学特聘教授，被中央文明委、人事部评为全国精神文明先进工作者，享受省部级劳模待遇。先后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其中由长篇小说《天边有个威海卫》改编的同名电视剧获第18届中国电视金鹰奖、第20届全国电视剧飞天奖；广播剧《为了孩子》、《那片蓝蓝的海湾》获山东省五个一精品工程奖；创作的歌曲《领航中国》（与曲波合作）入选国庆60周年演奏曲目和惟一领唱歌曲，《你和人民在一起》《甲午祭》（与曲波合作）获泰山文艺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