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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平:“美批”的意蕴

来源: 文化视界 2023-06-07 09: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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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批”是“美术批评”的简称,它是笔者所在的山艺美院史论系之前的专业方向的名字。直到现在,大家还有意无意地用“美批”指称“史论”。

作为新中国美育的新生事物,专业名字变化在其他院校也不乏其例。美批也好,史论也好,人们往往把它看成一个专业的代号而已,无关紧要。但如细细考量,又能读出一些别样的趣味,甚至发现令人警醒的道理。



首先要反思的是,何为美批?

我们的系名很有意思,有时候叫“史论”,有时候叫“美批”。前者更学科一点,更符合通识;但我更喜欢后者。后者更本质,更带劲儿。

按外国人的说法,美育(DBAE)由四个部分组成:创作、历史、理论、批评。大家看,其中的“历史”和“理论”合起来就是“史论”。批评是另一种东西。

要是从认知思维来说,了解历史,学习概念,还算是学习的基础;而美术批评,则是对史论的进一步运用和表现。

批评更难。你做“批评”,当然要有知识、懂概念啊。否则不过是鉴赏。单凭直觉做批评,常常不靠谱。批评是感性、理性、知识、理论的综合运用。如果没有价值判断,没有自我意识,没有对艺术现象的敏锐洞察,怎么搞批评?

打个比方。这和绘画系情况一样。史论,就像是写生、临摹这样的基础训练;批评,就像毕业创作的自由表现。自由表现是什么?不少人一直糊涂:在毕业创作中堆积写生素材,摹写陈词滥调。

这和我们史论情况类似。很多论文缺乏批评精神。好的毕业论文,理应是“史”“论”“评”的综合运用。“史”“论”是基础,“评”是表现和升华。

这和社会上的美术批评界也有点像。搞不清史述、阐述、论述、评述的差别,缺乏表现性,使得文字的声音形同有无。

我们山艺美批的同学,理应是山东美批的未来。厘清美批的意蕴,何其重要。



批评不是骂人。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经常听到有人骂街。我日记中曾描述,某年某月某日,东头的张家老太太和北头的王家媳妇在街上大喊大叫,狼腔鬼调,声震全村。

骂街的优点是有激情。也多少有点逻辑。但它的致命问题是缺乏理性。而批评,却是以理性为基础的。

骂街的缺点在于:只浮于现象,不能从现象发现本质;以攻击为目的,却不是为了寻求真理、和谐共建。批评却恰恰相反。骂街破坏,批评建构。

批评当然也有对象。但对象只是载体。批评,是要在人格、道德、伦理作为逻辑支点上,对“实”不对人,对“真”不对人。

不过,我们对批评精神的缺乏,好像比农村大嫂还要甚。人家好歹有激情,有勇气。我们大部分人连这点原始的冲动都没有了。

所以,虽然批评不是骂人,但不能没有激情。

只有激情会沦为农村大嫂,必须靠理性提升品质。



什么是激情?

激情就是你在生活和艺术的激荡中产生的情感。看到虚假的图画,你会厌恶;读到真诚的小说,你感到心暖;观一部革命影剧,你感到振奋;这些激发起你的情感,就是批评的动力。

然而,在我们的身边,激情难觅,冷漠太多。我们见惯了太多的冷漠。上课提问,无人举手。师生相遇,行同路人。座谈研讨,噤若寒蝉。恶人相向,退避三舍。我特别想知道,亲爱的,我们的心灵感受器出了怎样的故障,让我们变得如此冷漠?

和过去相比,美术教育越来越缺乏激情了。30年前,一本连环画都能让我们爱不释手,夜不能寐。现在,在狂暴的网游、三维影视、社交网络的横扫下,任凭你再棒的绘画技术,也难以激发人的求新求异的感知。

但,这只是一个原因。冷漠是由伪装造成的结果。我们学会了用静默表达厌恶,用无声代替抗议,用退缩获得安宁。因此,冷漠只是你的伪装:压抑情感,让麻烦不惹上身。

久而久之,冷漠变成一种扭曲的人性。



研究就是“表现”。

在从“美批”向“史论”的转变中,我们越来越倾向于认可:史论系的任务是研究:教学就是教会学生做研究,教师的重要任务也是做研究。写一篇好的毕业论文,是一个人专业水平的集中表现。

这种看似准确无误的价值观,在我看来,存在着一个根本性的缺点。

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几年前,我曾亲生经历过这样一件事:为了提升同学理论水平,我曾满怀虔诚地邀请一位科研大咖做讲座。这位教授身兼多项国家级、省部级课题,著作等身,论文无数。他的讲座将带来多少深邃洞见!我期待。

然而结果却让人跌破了眼镜!一整下午,教授絮絮叨叨地重复哲学和艺术史的陈词滥调,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学生恹恹欲睡,旁听者纷纷离席。讲座理应呈现学者多年研究的精华。由此可以猜想教授所做课题和论文的价值。

这是科研的悲剧。一个人,付出一生的时间,消耗了国家那么多资金,浪费了那么多纸张和油墨,生产出这么多无意义的文字垃圾。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想明白:研究理应是一种“表现”。


那位教授的错误在于,他把研究理解成自己为了适应社会需要而做出的一种妥协。好听了说是奉献和牺牲,难听了说是投机和取巧。其本质是琢磨研究他人和社会的需要,自己通过所谓“研究”获取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利益。

为了促进科技进步和文化建设,国家和社会各界投入巨资,举办各种各类项目、课题、竞赛、展演,这当然大有意义。但是,作为研究者,如果你缺乏自己的主题和定力,被这些“机会”牵着鼻子走,怎么可能不迷失?

最好的研究,我们需要提倡的研究,乃是一种“表现”:生活激荡了你的情感,产生了探究的热望,开启了理性研求之途,超越了传统的陈见,做出新颖的发现,提出启发性的观点,这才是一种具有表现性的真正的研究。

由外向内,和由内向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路数。二者固然时有融合,但心灵始终是研究的起点。在乱花入眼的艺术世界中,这种内在性显得尤其重要。

这种研究,和你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来源于社会和生活的真实情境,蕴含深切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具有真正的创造性。

有了表现性的成果,还担心国家和社会不认可你的价值吗?



美批的学习,也一定是“表现性”的学习。

很多同学,还没有从机械被动的中学状态转变到表现性的大学状态。我们老是批评同学不主动,不积极,不热情,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原因何在?

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生命感”没有调动起来。生命感,就是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思、有欲望有理想的生命体。

即便有些同学有一些思绪、想法和波动,也十分微弱,不受重视,不被鼓励,不予引导,尤其是不能从生命感转变成一种专业的表现性,从而丧失了快速成长的机遇。 

表现性的学习,乃是基于强烈的“生命感”,从自己的生命成长的欲求出发,来参与专业学习的所有内容,把四年大学变成自己的生命从弱小到强大的转换器。

因此,学习就是一种生命力的表现。表现性其实是生命活力的自然流露。

有的人可能觉得专业是专业,生活是生活。专业课程无非是死记硬背的知识和理论,和个人成长有何关系?这也是一个根本性的误解。这种误解不明白“人文学科”的本性,就在于人文研究须以促进人的发展为目的。

好的研究是促进人的发展,服务人的发展;坏的研究则是漠视和利用人,以人的发展为代价服务一个异己的目的。

艺术教育尤其如此。

举个例子。比如我教的外美史,和曲刚老师教的中美史。曲老师把中国古画的生命意蕴解读得淋漓尽致:超然脱俗,因缘命定,坐看云起,物我相忘。这是中国的人生智慧。在西画中,我则时常感受到另一种生命感:英雄的力量,身体的绝美,理念的追索,人性的张扬。

在我看来,作为主干课程的中美史和外美史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知识的重要性,而在于两种文化对于学生建构完整生命力的重要性。人既要有潜沉的智慧,又要有华美的建构。作为现代人,两种生命价值都缺一不可。

从这种意义上,“史”甚于“美学”。因为,那种在历史的生动情节和图像中所感受到的生命价值,会发挥彻骨铭心的影响力。

我们的专业教学,是从这样一种角度介入知识和理论的吗?



育人是要务。

一年,又一年,你来了,你走了。

双龙山下的几百个日子,你改变了什么?

对这个山谷的感喟,是我和曲老师茗茶论道的核心主题。但是,从根本上来看,改变了人的不是山谷,而是人自己。

在这个改变中,老师起着重要作用。但这不是什么空洞的爱。爱孩子的是他们的父母。老师要给予的是生命感的激发和价值观的建构。

每个人都应该寻找人生的方向。这个方向,要有助于调动他所有的课程和自修的效力。并在这个道路上积聚能量,凝聚成不可遏制的表现力。

将来的社会,就是现在的学生自由表现的疆场。


(文/孟宪平,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史论系主任,北京大学艺术学博士,山东省签约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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