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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美、求新、痴迷——追忆乔派河南坠子传人郭文秋的艺术人生

来源: 中国曲艺网 2020-03-23 15:24:08
  郭文秋在山东乃至中国曲艺界确实具备不容置疑与不可忽略的价值,曾在中国新闻网查阅到一篇署名王娟的文章《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始末》。

  河南坠子表演艺术家郭文秋3月21日辞世,作为后辈与郭“老太太”家人的至交,作者孙立生深情回忆艺术家的一生和追求,感人至深。以下是全文:

  与郭文秋老人很亲近。我与她儿子亲如兄弟,曾经合作创作过一些令我们俩都非常快乐作品,在我们哥俩的“语境”里,统称郭文秋为“老太太”。

  老太太1996年中风偏瘫,之后这些年没断了与我通电话。人越老话便越多,近些日子给我唠叨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与之交流,即使有过敷衍,但总是坚持任她将话说透道尽。有一回是她老人家自己于心不忍了:“孩子,你不烦我吧?”“哪能呀!”回答她的三个字是我心里的真话。我亲娘比老太太大几岁,也像她一样独立生活。有回娘对我说,因为总给一些老同事说些“车轱辘”话,有人已不接她电话了……听老娘说这事,我背着人哭得很伤心——因为知道比我更难过的一定是我那位始终坚持一个人过“清净日子”的老娘。将心比心,听郭文秋老人与听母亲电话时的感情、感觉十分相近。只是后来知道,我不过是郭文秋老人“很亲近”的之一,因为圈子里不少人像我一样也是她的“电话常客”。稍一留心发现,她老人家竟然“智慧”到了一个“高度”,因为通话者虽然不全是她的朋友、知己,但却个个都是真爱曲艺乃至于懂曲艺的“主”。老人明白,“郭文秋”三个字的价值,在这样“范畴”里才有其分量,而对“叶公好龙”者,耄耋之年的郭文秋“经常来电”只能让他们心生厌倦、不以为然。

追美、求新、痴迷——追忆乔派河南坠子传人郭文秋的艺术人生

  2011年,郭文秋申报了“第四届泰山文艺奖·突出贡献奖”,作为该奖曲艺类召集人,为了她的入选,说我费尽口舌绝不夸张。可以理解,对当时参与该奖的领导、评委来说,与她同时进入终评程序的多是些报上见名、荧屏露脸的人物,相比之下,郭文秋便显得“一般般”了。或许正是害怕“历史”被“时尚”淹没,我们这些曲艺专业的评委才有勇气理直气壮地去据理力争。那天,唐爱国在专业评委会上非常动情:“要尊重历史呀,我得此奖早于郭文秋已经让我的心不踏实了……”终于,终评评委们为我等的“诚”与“爱”所打动,更为郭文秋等前辈曲艺家所书写的山东曲艺发展史的辉煌篇章而感动,她以全票获得了以山东省委、省政府名义颁发的山东文艺最高奖“泰山文艺奖·突出贡献奖”

  郭文秋在山东乃至中国曲艺界确实具备不容置疑与不可忽略的价值,曾在中国新闻网查阅到一篇署名王娟的文章《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始末》: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各项建设事业获得了空前未有的成绩。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方针指引下,曲艺艺术在新形势的鼓舞下也有了更大的发展,民间艺人也从社会底层逐渐被人民群众所认可与推崇,改变了其社会地位与文化身份,成为人民艺术工作者。1958年8月,轰轰烈烈的曲艺事业以‘全国首届曲艺会演大会’的成功举办,奏响民族新曲艺的第一声响彻云霄的震天长鸣。

  1958年8月1日至14日,‘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大会’在首都北京召开。共有来自27个省区市及部队的343名曲艺艺人和代表,及88名观摩代表参加了演出。其中包括汉、蒙古、傣、白、回、满6个民族,组成了27支代表队,共带来了167个曲种和200多个优秀节目。会演以演出和观摩两种形式为主。各代表团分成两批成员,白天观摩、开会和学习,下午和晚上演出,演出形式有剧场、街头、巡回演出以及联欢游园晚会等,地点在长安戏院、文化部礼堂等首都各大剧场。演出汇集老中青三代演员,既有评书艺人王少堂、山东大鼓艺人谢大玉、扬琴艺人李德才、弹词艺人舒三和等曲艺界的老艺术家,也有河南坠子演员郭文秋、天津时调演员王毓宝、四川清音演员李月秋、湖北民歌演员蒋桂英等青年演员。

  8月10日晚,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代表和2万多名观众在北京中山公园举行了盛大的联欢游园晚会。当晚,会演代表分散到公园的12个场地同时进行演出活动,共计100多个节目。节目涉及的曲种多种多样,如马增芬的西河大鼓《金钱板》、王毓宝的天津时调《翻江倒海》、韩起祥的陕北说书《翻身记》、郭文秋的河南坠子《送梳子》、李月秋的四川清音《布谷鸟咕咕叫》、侯宝林的相声《戏剧杂谈》等。当晚在场的观众在风景怡人的公园中享受了一场场曲艺艺术的视听盛宴。

  会演期间,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恩来、董必武以及文化部部长沈雁冰、副部长郑振铎等在中南海亲切接见了参加大会的演员和曲艺工作者共300多名代表。部分代表在怀仁堂再次进行了表演。周总理鼓励老艺人李德才等人好好带徒弟,指示青年演员努力学习……中央实验歌剧院、中央歌舞团、中央乐团、中央民族歌舞团、广播乐团等单位都派出了大批演员到曲艺代表驻地,学习曲艺节目,曲种涉及清音、单弦、坠子、时调、鼓书等。

  8月12日晚,首都11个文艺团体的60多名演员做了一场曲艺汇报演出,展示了会演期间向曲艺代表的老师们学习的曲艺节目。晚会共演出了24个节目,包括岔曲、河南坠子、山东评书、四川清音等10多个曲艺品种。首都的艺术家们通过学习,不仅能够较准确地掌握各曲种的特点,还依照自己的专业特点进行了尝试性的改革和创新,他们的优秀表现获得了曲艺专家和普通观众的广泛好评。

  8月14日上午,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大会在北京闭幕。历时14天的演出随着会演大会的结束而告一段落,然而曲艺之花仍旧在首都和各地争奇斗艳,在人民的心中生根开花。”

  一则不足千字的纪实性报道,对上世纪公元1958年“来自27个省区市及部队的343名曲艺艺人和代表,及88名观摩代表参加演出”活动的文字记载中,郭文秋与她的河南坠子竟出现了两次。2009年10月22日的《齐鲁晚报》则以《姜昆赞郭文秋“曲艺活字典”》为题,“单刀直入”地介绍了新时期的郭文秋——

  “2009年10月21日,中国曲艺家协会驻会副主席、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姜昆来到济南,探望著名河南坠子表演艺术家郭文秋。

  ‘您是说新唱新的楷模,以您为代表的山东老艺术家们打下了好基础,山东的曲艺这些年传承得很好。’姜昆用‘曲艺活字典’来称赞郭文秋。郭文秋将传统河南坠子的音乐、曲风、表演都进行了大胆改革,产生了《田桂英开火车》《兰花翻身》《向秀丽》《两情愿》《送梳子》等一批创新作品,受到群众的广泛欢迎,1958年曾获得全国曲艺四面红旗之一称号。‘我从解放起就说新唱新,当时的同志和观众们都很支持我。’‘我们不会忘记您创造的辉煌与贡献。’姜昆说。”

  网上对郭文秋的介绍很多,但却十分零散,相对集中、系统一些的,当是“孙业森的微博”:

  “郭文秋是我国‘乔派’河南坠子的正宗传人,曾任了两届山东省和济南市曲艺家协会的主席,系济南市曲艺团老团长,国家一级演员,2008年在第五届中国曲艺牡丹奖中荣获终身成就奖。

  郭文秋1935年出生于河北省冀县,原姓崔。1944年,家乡闹蝗虫、水灾,家贫挨饿的她9岁时被卖给济宁的郭立轩(山东大鼓班主)为养女,取名郭文秋,从此开始了她学唱山东大鼓的艺术生涯。1945年,郭文秋在济南正式拜在了乔清秀的琴师曹永才门下,从此改唱乔派河南坠子。她边学边演唱边挣钱,早晨六点起床就站在师父面前,一板一眼地学唱,学完演唱便去化妆,之后跟师父从经二路东头的丁家崖一直走到西市场的新生戏园去演出。从十点半开始,她既要演出,又要敛钱,一直要忙到晚上十一点钟才能回家。有时她实在累的坚持不住,走在半道上能靠着师父、师姐睡着了。

  就这样,一年四季,她从不间断,像一棵幼苗逐渐成长。崭露头角的郭文秋,于1947年下半年应邀至南京演出,然后又到上海,经常和曲艺名家同台献艺。演出之余,她细心观察,用心琢磨,‘偷’着学习这些名家的手法眼法步法,学习他们在舞台上的‘精气神’,这些曲艺名家对郭文秋艺术水平的提高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郭文秋从徐州来到济南。开始在明湖曲艺二队表演。1952年,她到了山东省人民广播电台。每天除了演出,她还参加了文化扫盲班,白天晚上都要学习文化,坚持了三四年,最终拿到了初中毕业证。她勤学苦练,对音乐、台风、表演都进行了改革,积极演出了现实题材新作《田桂英开火车》《兰花翻身》《送梳子》等一批反映新气象、宣传新思想的作品,深受观众的喜爱和欢迎。

  功夫不负有心人,郭文秋说新唱新,大胆革新,终于使她脱颖而出。1958年8月,文化部在北京举办‘第一届全国曲艺汇演大会’,当时只有23岁的郭文秋站在长安大戏院的舞台上,一开始还有些害怕,没想她演出的新曲目《送梳子》时,刚唱了第一句就赢得的满堂彩,于是信心便有了。她嗓音清脆,曲调优美,声情并茂的表演,受到好评,这个节目被评为优秀节目,她个人成为文化部树立的全国曲艺界‘四面红旗’之一。

  汇演过后,她的表演被拍成了电影。随后,郭文秋随团到沈阳、天津、南京、上海、福建等地参加全国巡演。走到福建时,正好赶上国民党叫叫嚣反攻中国大陆。郭文秋被前线官兵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一晚上都没睡觉,与琴师王云峰连夜编写出了《3比0胜仗打得好》,第二天,连说带唱,表演了8分钟,鼓舞了部队官兵的士气亦愈发有了艺术自信。

  此后,她与山东省曲艺团李自爱联袂演出的河南坠子被选进中南海,向周总理等中央首长汇报演出。1959年5月,郭文秋有幸为来济南视察的毛主席演出,演出完她走到毛主席跟前鞠躬,毛主席称赞她唱得好。那天她还陪同毛主席跳了一曲舞,因激动踩了毛主席的脚……郭文秋曾作为代表出席过全国群英会,由此成为全国劳模。

  1959年12月31日,济南市曲艺团成立,24岁的郭文秋任团长。当时,济南市曲艺团的名家有‘三老一少’之说:‘三老’指评书泰斗傅泰臣、山东大鼓艺人谢大玉和北路山东琴书创始人邓九如;‘一少’则是单指郭文秋。

  文革时郭文秋曾被批斗,游街,有三年不能登台演出。1971年她调入济南市文工团,1979年又调回济南市曲艺团。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她都依然保持着对河南坠子艺术的执著追求。1996年秋,郭文秋不幸得了脑血栓,自此告别了舞台,但她对河南坠子依然充满了深情。有幸听过病中的郭文秋演唱过自己保留曲目的一个片段,虽然只是小声哼唱,但从她的眼神、动作中,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大家风采。

  郭文秋老人生活简朴,因身体缘故,晚年要靠保姆协助照顾。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在北京,大女儿曾是京剧名演员,后因嗓子‘倒仓’而不再登台,二女儿从医当护士,儿子陈云龙在济南曲艺团从事音乐设计、伴奏,孙女陈阳本来是北京服装学院模特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在她影响下,竟然鬼使神差般的爱上了河南坠子……”

  言及于此,郭文秋跌宕起伏的艺术人生可窥一斑。然而,在我的眼里与心中,它只是为郭文秋勾画了一个“大概其”的轮廓。我懂得,对郭文秋及其郭文秋他们这一代艺术老人的血脉、心扉及其情感世界,唯有怀抱赤诚与敬畏,方有发现、深入的可能。为了研读这位老者,我几乎“翻遍”这些年与之交流、对话的所有记忆,以至于夜不能寐而辗转反侧……直到有天夜间翻身起床,伏案写下:追爱,让她唱了多半生;求新,让她演了三百段;痴迷,让她传了两代人……

  一、追美,让她唱了大半生……

  品味郭文秋的价值及其经历让我懂得了一个理:爱,是成长乃至强壮自我的种子……

  听曲艺圈子里的人说过一则郭文秋的段子:中风偏瘫后的郭文秋家里总是频频更换保姆,乃至于让很多保姆“闻风而逃”。据说她的子女们非常着急,整日为找保姆的事愁眉不展。郭老师的儿子陈云龙,费了很大气力终于又为老娘找了一个保姆。岁数不大的姑娘挺懂事的,朴实勤快且眼里有活,简直是无可挑剔。可是人家姑娘没干几天还是提出来非走不可。她儿子一听就急了,非要问出个“究竟”来:“姑娘你当然可以离开,但你必须把其中原因给我说明白!”姑娘吞吞吐吐,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陈云龙急了:“我妈是不是给你的钱少,我多给你就是了。”“钱可不少了。”“我妈是不是脾气不好。”“哎呀,老太太对我太热情了,跟亲妈差不多。”“那是不是我们家吃的不好?”“吃的住的也好,各方面都舒心。”“那姑娘你得给我说句明白话了,为什么不想在我们家里呆了?”姑娘哼哧半天后嘟囔道:“哥,我受不了啊——老太太每天非让我搀着她唱河南坠子……”

  这类故事属于“黑色幽默”,让听者哭笑不得——它的本质则是“悲剧”。很多人笑后心底发酸:“莫非郭文秋与她的河南坠子真的落伍到了这种境地?!”我,摇头不信:“胡说八道——郭文秋死都不会让河南坠子丑到这步……”

  与其说郭文秋将河南坠子视之第二生命,不如说她爱美爱到骨头里——乔派河南坠子的美成为她赖以生存的空气、阳光、粮食。她所以对养父感激涕零一辈子,因为记忆里最深刻的莫如养父引荐她拜了乔清秀的琴师曹永才为师父,满足了她学艺人生的第一愿望。上“百度网”查“郭文秋”的词条,对她演唱风格有这样描述:“郭文秋发挥了乔派坠子把乡间曲艺所特有的自然美与都市曲艺华丽、考究的艺术美相结合的特点,既保持了唱腔浓郁的地方色彩,又唱得酣畅、俏丽,《偷石榴》被她唱了半个多世纪,至今仍是曲艺晚会中的保留节目。”

  1996年她中风偏瘫过后,许多来济南的曲艺同仁都提出要去看她,像朱光斗、赵连甲、黄枫等都是全国一流的曲艺名家,然而每一次都非常失望——一概被她婉言谢绝。那一次,唐爱国驾车,我陪同小品演员黄宏的父亲、曲艺名家黄枫先生已经到了她家楼前,但当电话通告她后,她却以不容商议的口吻说:“我不在家,谢谢了……”黄枫先生向我核实真假,我叹气道:“不在家是真的,大概就在不远处的街心花园锻炼……”几乎吃遍人间苦的郭文秋具有令一般人做不到的坚强与毅力,他的儿子给我说,母亲若不坚持10多年近乎于残酷的锻炼,或许早就瘫痪在床或撒手人寰了,恢复至今天,她已经创造了奇迹。

  还好,我并没划在郭文秋的拒绝之列。她曾将心窝子的话“掏”给过我:“宁可被人说成不通人情,也不愿意破坏留给朋友记忆里的那些美好,让人念着你当初的美总比看到你今天的丑要强啊……再有想看我的,请你帮我挡着、记着,等我好了我一定去看他们……”听着话之后我有些走神,因为想到了电影表演艺术大师赵丹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一个真正的演员即使死也要将自己最美一面留给观众……

  写郭文秋的追美之爱,引发了对爱之本质的许多思考,曾在手机微信里写下:“爱,是个令人敬畏、容不得滥用的词语,它是忠贞不渝为之献身一生而无怨无悔的行动及其具体……现实中的有些只能说是‘爱过’——‘爱过’永远没有‘爱’那般坚忍不拔、神圣无比……”

  二、求新,让她演了三百段……

  我将郭文秋演唱艺术上的“求新之根”归纳为品性里的“永不知足”。

  林语堂说,做学问就像熏火腿。郭文秋的“永不知足”则是与众多名家同台演出由“比”而“逼”出的。她的审美、文化、气质、风度无一不是受浩瀚无垠、博大精深的华夏民族、民间文化一点一滴之滋养、熏陶的“果实”——这是一个极其漫长、曲折的历练过程,而绝不像今天靠电视等传媒追捧的某些明星“一夜成名”。上世纪四十年代拜入乔门后的郭文秋,在潜心向曹永才、曹元珠、乔月楼学习的同时,也有了机会走南闯北,在“行走”“流动”的过程中,她如饥似渴地向优秀的曲艺大家学习。我曾写过这样的学艺笔记:只有具备美丑、高低识别力的艺术家,才可能创造不俗的艺术个性及其人生,“视野”将决定其最终价值的重或者轻。它,来自“郭文秋”赐予的灵感,在郭文秋留给我的影响与记忆中,她最看重“眼界”的价值。1947年之后,郭文秋在南京、上海等地,曾较长时间与高元钧、刘宝瑞、骆玉笙、富少舫等大曲艺家同台演出,而这个过程使她的艺术鉴赏力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与提高。郭文秋自己并不掩饰,她是靠着在不同曲种形式的名家身上“偷艺”长大的。半个多世纪之后,她被姜昆称为“曲艺活词典”,其缘由就是她在从艺道路上的永不知足、不知疲倦,使自己成为一个学习上的“有心人”。对全国很多同台演出过的曲艺名家艺术特点与独门绝技,她是受之无愧“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的专家。曲艺艺谚说:百练不如一琢磨。郭文秋说,邓九如、杨芳鸿虽然都是唱山东琴书,但唱腔、台风等却大相径庭,且俩人的琴书曲调里分别“揉”进了京剧、西河大鼓、评剧的旋律,所以皆都唱的新颖别致又各有不同。艺术大家既懂“兼容并蓄”的重要又知道要“化他为我”。一切改革、变化、创新都要“因我而宜”,唯有如此,演员才可能真有大出息。我对郭文秋所言的“大出息”感触很深,它包括演员的大视野、大境界,即“大眼界决定大境界”。每逢想起这些,心底总是沉甸甸的:或许今天曲艺的衰退,恰恰输在了曲艺人自身的“眼界”与“境界”上——没有“高峰”,是因为眼睛里从来就没出现过高峰。

  郭文秋赢在了“境界”,也赢在了“素养”。“素养”是个综合的概念,郭文秋的高素养体现在她对文化的崇尚、敬仰与矢志不渝地追逐上。她9岁学艺,10岁登台,但在上世纪50年代便经过自学,达到中等学历的文化水准。学者毛志成说:“所谓文化,是既要‘文‘,更要‘化’。什么叫文化的‘化’?有两条标准是十分重要的。一是什么叫真‘化’,二是为了‘化’作什么。真‘化’指的是能理解、会思考、有发现、善于应用。光有这些还不成,比这更重要的是将那些知识、思想、才干化作什么。化作知识卖弄、才艺作秀、个人功利毕竟是俗浅的,我们应当提倡的是:一、化作高明的思想;二、化作真实的才能;三、化作有技能的制造和有品位的创造;四、化作事业和产业。”文化与艺术,是塔基与塔尖的关系,艺术离不开文化的承托。真遗憾,今天的一些从艺者误将学历当成了文化。郭文秋是一个真正有文化的艺人,她将自己的“文”,“化”作了真实的艺术才能。很多与她同一时代艺术大家都具备这种素养,就是学历不高,但学习力极强。这,与今天的一些“演员现状”正好相反。文化赐予郭文秋以新观念、新意识,以至于使其逐渐形成自己“巧、俏、脆、甜”的演唱风格。尽管她的代表作里不乏像《小黑驴儿》《王二姐思夫》《偷石会榴》等传统作品,但真正成为被行内行外一致认可的全国名家,则是在1958年“全国第一届曲艺汇演”和1964年“全国河南坠子交流会”上,她演唱《送梳子》《闹场院》等现实题材新作之后。郭文秋在风度、唱腔、身段、表演上打破传统,以“塑造新人形象”为本,被誉为“传统曲艺改革派”的代表人物。我有篇谈曲艺传承的文章,名曰《传承发展“本”为本》,其“观点”,既受益于恩师曲艺名家赵连甲先生的教诲,亦与郭文秋、刘延广、王之祥、李自爱、孙镇业、唐爱国、王宏等这些熟悉的曲艺名家之影响不无关系,他们个个对“新作”情有独钟乃至视之如命。郭文秋告诉我,只有与时俱进地演出新作、塑造新人,曲艺的表演才得以不断创新而与时代同行——因为根本不可能用表演传统作品《秋江》的情感、方式,创作、演绎好讴歌军民鱼水情题材的新作《母亲河》。我知道,《母亲河》是由军旅作家王宏创作文本、郭文秋与儿子陈云龙设计唱腔的河南坠子,后来由郭文秋的弟子薛维萍演出后曾获全国、全军多项大奖,郭文秋、陈云龙亦因此作捧回“唱腔设计一等奖”奖杯。在我的曲艺观里,一个不能自己装腔、不能由文字脚本转化成舞台节目的演员绝对不称职、不合格。文学脚本仍属文学,只有“立”到舞台才是“舞台艺术”——即使“二度创作”也是“创作”。文本,永远只是鼓曲、相声、山东快书等的一部分,只有“活”在舞台上之后才是它的完整。所以,我眼里的某些曲艺舞台,“郭文秋”病了,只剩下了一些被导演、作曲、师父、唱腔设计任意摆布的“道具”……

  又想起学者毛志成的另一段话:“只要有‘文’,哪怕只是掌握了书本知识、只是会使用通顺的书面语言,就应当尊重。那样的人多了,普遍了,中国就会成为文化大国,但文化大国又绝不等于文化强国。这就有一个能否由‘文’到‘化’的问题。比如说,光是死记硬背了书本知识、各式教条或是只善于舞文弄墨,始终没有走进‘化’的境界,也是不成的。‘文’而不‘化’,死文也,伪文也,滥文也。”

  中国曲艺不仅缺学历,比学历更缺少的是将“学”化成“力”的力。郭文秋掌握了这种力,于是在“百度·郭文秋”的词条里有了如此记载:

  “郭文秋解放后演唱了近300段现实题材的新作品,如《送梳子》《闹场院》《韩英见娘》《浮计救亲人》《女儿国》等,这些既是她一个时期的代表作,也是她坚持常年演出的保留曲目。”

  三、痴迷,让她传了两代人……

  曾在一篇文章提到一位优秀的中青年鼓曲演员会唱30多个段子,不曾想招来曲艺圈子里的某些年轻人质疑:“好好算算再说,这个曲种加在一起才多少段子呀?!”听到后我无语,因为在“不求甚解”“缺乏常识”的语境里,沉默要比解释更智慧。由此想到,郭文秋的“300段新作”,在一些人眼里肯定是个极其夸张的数字。上世纪90年代的某天,单位组织年终总结,我在交流发言中提及一年来写了20万字的读书笔记,结果反而被一位领导“耻笑”:“你,知道20万字的概念么,那是一本厚书。”无奈,为了尊严我只好将一摞笔记本搬到他的办公室。还好,换来了他一声惊叹:“想不到,还有你这种真下死功夫的人。”说这件事只是想佐证郭文秋“300段新作”的真实性。对于所有的“英雄”及其“事迹”,我从来不去怀疑,而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在我的意识里,一个人的爱,到了走火入魔的痴迷状态,完全可以创造奇迹。我曾将自己的经历感慨说给作家王延辉,他叹口气说道:“难怪有人说,这个时代的特征之一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告诉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话憋在肚子里很久我却不敢说出,是因为一旦溜出嘴,反而容易被“小人”看作成“小人”……

  笔记本里抄过蒲松龄的“痴心名言”:“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印象里,老太太郭文秋不是特别优秀的曲艺组织家与管理者,但却是中国新曲艺艺术的勇敢探索者和积极践行者,更是名至实归的乔派河南坠子痴迷者。早年的圈子里传过一则笑话:有一次郭文秋带领济南市曲艺团去某乡镇演出后返回,当地领导、观众为乘大巴车即将启程的曲艺家们送行,郭文秋打开车窗挥舞“手绢”给依依不舍的人们挥手告别……结果车上、车下笑成一团,却原来她挥舞的不是手绢而是一只丝袜。想,这事十有八九也是曲艺团的人给她“纂”的,就像本文前边所说的“保姆搀扶她唱坠子”一样,所以能流传——它,是符合郭文秋的性格“可能发生”。

  在《“不安分”的曲艺名家郭文秋》一文中曾记录过郭文秋的传承:“郭文秋教过许多学生,像当年曾活跃在央视与北京电视台屏幕上的单联丽、景凤凌,及其济南军区前卫文工团的薛维萍,还有在民间演艺界享有大名的郭笑莲等等……”但,据我所知,这些名字即使令她欣慰、骄傲,却又使她的“心酸”,因为她们大多都转行演出小品、戏剧、声乐了。不过老太太最终还是想通了:“当初我可以从山东大鼓改为唱乔派河南坠子,人家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热爱呢?!只是年轻人要明白一个道理:别人不变你变是求新,而别人都变你不变则是求新的另一种……”

  郭文秋将一生的舞台都“让”给了乔派河南坠子。老太太的“保留曲目”除了300段现实题材河南坠子新作之外,还有儿子“陈云龙”、孙女“陈阳”。我的好兄弟陈云龙是一个既懂得传统曲艺,又熟知现代音乐的作曲家与音乐制作人;陈云龙的女儿陈阳是北京服装学院模特专业的高材生,但受奶奶、父亲之影响,拜在了北路山东琴书名家姚忠贤门下,同时接过奶奶“衣钵”,演唱乔派河南坠子,现活跃在京城的曲艺小剧场。

  他们一家人品性质朴、厚道,尽管物质生活并不富有,但日子过得安逸、知足、温馨,老太太与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彼此关心,相互体贴。在很多人追求浮夸粉饰、披金妆银生活的时候,她们一家的平淡、平和、平实便显得卓然特立。

  孟子有言:“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如此看来,郭文秋很“富有”,因为倘若书写“中国曲艺史”,山东必有许多绕不开的名字,而郭文秋必在其中。

  好的艺术知音需要用好的艺术培养。

  有人问我:曲艺病了么?我回答:曲艺没病,“郭文秋”病了……(孙立生) 

[ 责任编辑:张乐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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