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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李富胜:《父亲的期望》

来源: 文化视界 2020-07-20 10:39:58
  父亲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已经三十多年了,我时常与父亲在梦中相遇,梦境朦胧虚幻,十分离奇,却又鲜活生动。

  作者简介

  李富胜,山东威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终身名誉主席、山东大学特聘教授,被中央文明委、人事部评为全国精神文明先进工作者,享受省部级劳模待遇。先后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其中由长篇小说《天边有个威海卫》改编的同名电视剧获第18届中国电视金鹰奖、第20届全国电视剧飞天奖;广播剧《为了孩子》、《那片蓝蓝的海湾》获山东省五个一精品工程奖;创作的歌曲《领航中国》(与曲波合作)入选国庆60周年演奏曲目和惟一领唱歌曲,《你和人民在一起》《甲午祭》(与曲波合作)获泰山文艺奖。著名作家李富胜:《父亲的期望》

父亲的期望

  父亲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已经三十多年了,我时常与父亲在梦中相遇,梦境朦胧虚幻,十分离奇,却又鲜活生动。梦醒后,往事常常浮现眼前,父亲的一言一行,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闪现,尤其是父亲常说的那两句话,总是记忆犹新响在耳畔。

  打小便常听父亲讲那句话,深深铭记在心上,“家有黄金万两,不如薄技在身”,父亲说,家里再怎么富有,都不如有门手艺技术,有一个吃饭的本事,才能在社会上站住脚跟。

  他常常嘱咐我们说,你们几个小子,将来都得学点本事,干点营生,才能立得住门头,别人才能高看一眼,有本事,就有价值,有价值,就有尊严。小时候懵懵懂懂,感觉父亲说的挺深奥,长大后才悟透父亲讲的人生道理,实在朴实,千真万确。父亲对我们还有一个期望,自我们弟兄上小学开始,常听到父亲感慨:“你爹这一辈子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你们要好好念书,咱家要是能出个文化人,那可是烧着八辈子高香了!”父亲从我上小学开始唠叨这句话,直到高中,他还是絮絮叨叨挂在嘴边上,他所认为有文化的人就是大学生。父亲的这些话,是我一生中最深刻的教诲,在父亲深情的话语中,我慢慢理解出来一些道义,悟出一点人生的真谛。

  父亲年幼时家境贫寒,父母双亡,五岁便成了孤儿,十三岁到烟台毛巾厂干童工,十六岁跟着远房亲戚闯关东,到了丹东,被好心人收留,就开始学习技术,由于年轻悟性好,加上师傅关爱,他仅在两年内就学有所成,最终成为一个娴熟合格的钟表匠,还掌握了汽焊接技术。父亲还有着吹拉弹唱的音乐天赋,口琴、锁呐、胡琴、小提琴等乐器,有孔就会吹,有弦就会拉。小时候曾听母亲说,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公社升国旗时,父亲一个人吹着口琴奏国歌,我小时候曾有印象,在初中时,父亲指导三哥拉二胡吹口琴。父亲二十一岁来到文登葛家集后,定居下来,直到终老。

  父亲一生靠手艺吃饭。刚来葛家集时,自已立了修钟表门头,而后成家,靠修钟表手艺,养家糊口,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后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解放后曾干过村长,积极为村里工作,他把自己的钟表修理行无条件地入了集体合作社,而且担任公社铁业社的主任。从刚解放到退休,父亲的薪水很高,被评为五级工。

  父亲凭着自己的手艺,在异地他乡站住了脚跟,成家立业。在坎坷曲折的磨砺中,他悟透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人要想安身立业,拼打天下,创业发展,必须要有本事,凭着自己的实力才能出人头地。所以,他把学一门手艺的期望和要求,放在了他的儿子们身上,对我们寄托着厚重的希翼,为此他在默默不懈地努力着。大概在一九五七年,大哥满十七岁,县里一个采石场招工,大哥被招参加了工作。三个月后,父亲去看望大哥,看到大哥的工作是劈石头,手锤钻子的简单操作,再就是搬搬抬抬的出苦力,大哥的手都磨出了血泡,父亲心痛落泪,他狠了狠心,决定放弃“吃公家饭”的铁饭碗,“儿子,不干了,走!回家跟爹学手艺,修钟表!”就这样把大哥拽回了家。

  自此,大哥放弃公家的工作,跟着父亲学起修理钟表的手艺。父亲传授技艺有他的一套,刚开始让大哥拆卸座钟,拆了装,装了再拆,这样反反复复,渐渐地熟练了,对座钟机芯的部件全熟了,并能在短时间拆装好。学好了座钟拆装后,再学着拆装手表,也是反反复复同样的程序。熟练后,父亲才开始传授如何检查毛病,怎样修理,怎样保养上油等。父亲传授技艺一丝不苟,要求严格,听母亲讲,有一次大哥拆装钟表时不仔细认真,还打瞌睡,父亲抡起手臂,狠狠地打了大哥一个大耳光,脸上留下红红的手印。

  在父亲的严教下,大哥成了一位父亲满意的钟表匠,能独立撑起门头来,结婚成家后,自己独立门户,以修理钟表为生,还骑着自行车东庄西村地转着揽活干,小日子过得蛮富裕的,东邻西舍都夸大哥有本事,凭手艺吃饭,还取了一位俊媳妇。

  二哥十七岁那年,县里木器厂招工,为了学个木匠手艺,父亲替二哥报了名,并暗地里把年龄改成十八岁,二哥非常荣耀的成为“捧着公家饭碗”的工人,从此开始他学习木匠技术的生涯。三年出徒,二哥一级一级地走,直到六级工,是木工最高工码,他还成为车间的计料员,能测会算,能设计把尺寸,那可是技术活。尽管二哥只是小学毕业,但他善于学习钻研,所以木工技术较高,在全技工中算是高手。

  那年三哥要办婚事,二哥为其做大衣柜五斗橱,利用周末休假的时间,在院子里摆开阵势,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每次父亲总是在旁边坐着小马扎,一边抽着老旱烟,瞅着二哥做木工活,脸上不时地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从他笑眯眯的眼神里,可以看出父亲对二哥的木工手艺是满意的。

  我们兄弟五人中,属三哥最聪明伶俐,从小到大不但学习好,业余爱好广泛,吹拉弹唱样样拿的起来,乒乓球篮球也打的好。高中时,三哥在文艺队拉京胡上首,又是校篮球队主力,前锋九号好投篮手,在全县高中小有名气,田径赛一百二百米短跑,连续保持着纪录。但是命运总不青睐于三哥,上高中以后,几次重要的机会,都失之交臂,命运多舛。一九七一年冬应征入伍,陆海军来征兵的军官都看中了三哥,但因父亲历史不清的政治问题,三哥被部队拒之门外,看着三哥难过的样子,父亲偷偷地黯然落泪。三哥高中毕业后,父亲决定让他学习修理钟表技术,自己半身不遂失语,已无力传授,就托友人带三哥到烟台拜师学艺,三哥尊重父亲的决定,背起行囊踏上拜师学艺的道路。他刻苦努力,勤奋好学,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出徒成为了一个熟练合格的修表匠。回乡不久三哥就被公社企业招工,成为了厂里的骨干,修理技术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有一天,父亲让母亲从老衣柜里找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有独眼放大镜、微型螺丝刀、镊子等钟表修理工具,那些工具看上去饱经沧桑,磨损严重,有的上面还有深深的印痕。母亲说,这是父亲用过的,是父亲的师傅送给他的宝贝,几十年了,父亲一直小心收藏。父亲吃力地捧着它,颤抖着送到三哥手里,他注视三哥良久,忽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三哥接过木匣,父亲转过身去,蹒跚着,一晃一晃地回到自己屋里,我看见三哥捧着那个寄托着沉重希望的木匣,望着父亲的背影,滚烫的泪水流淌下来。

  小弟因特殊原因没能升入高中,初中毕业后,十四岁就下地干活,是村里最小的农民。小弟尽管年龄小,但干起农活来干啥像啥,洒洒利利,从不落后。秋种时,种小麦拉码子的活很累,一天下来得走几十公里,一般青年都顶不下来,一个秋种下来,全由小弟一个人拉码子,因此评工分时,他比同龄人高出一分。后来生产队买了一台195拖拉机,大家推荐他当司机,小弟脑子活学的快,很快成为一个熟练合格的驾驶员,由于技术好,被公社农场招去,开上大拖拉机。业余时间小弟还跟着三哥学习修理钟表,聪明伶俐的小弟,很快掌握了修理钟表的技术,公社综合加工厂招技术工人,扩大修理业务,小弟顺利考试过关,成为一名乡镇企业的技术工人。为此,父亲非常高兴,因为小儿子也有门手艺了!随着社会发展,个人可以搞个体经营了,小弟毅然辞去别人都难以求到的工作,自筹资金,买了一台55马力的铁牛大型拖拉机,搞起运输来了,那是全公社唯一一台大马力的拖拉机。小弟的运输业务干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很快盖起了四间大瓦房,买了大彩电,当时村里有黑白电视的都没有几户,东邻西舍无不交口称赞,小小年纪,大手笔。每当小弟把拖拉机停在家门口,父亲总是在母亲的搀扶下,来到拖拉机跟前看上一会儿,不时地抬起沉重的胳膊,摸摸轮胎和机体,用眼神和母亲交流着,“好,好,好啊!”由于中风父亲失语多年,“好”字说的有点含糊不清,但还是听得出来的,他略显呆滞的眼睛里常常流下混浊的泪水。

  在兄弟五人当中,我是幸运的,“吃的是公家饭,端的是公家饭碗”。一九七五年十月,父亲落实政策,办理了退休手续,我从千里之外回来接了班,成为一名工人,村里的伙伴及高中同学都十分羡慕。当我踏上新的工作岗位时,就暗暗地下了决心,不辜负父母家人的期望,要干出个名堂来,出人头地。我牢牢地记着父亲的那句话“做一个有文化的人。”恢复高考时,由于特殊原因,失去了跨入大学的机遇。后来我参加了电大的学习,三年的努力,终于拿到鲜红的毕业证书,成为我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成就了三代人的大学梦!在工作之余,坚持文学创作,一九八九年加入省作协,二零零四年加入了中国作协,二零一七年加入中国音协,出版发表文学作品十三卷三百余万字,四十多年的不懈努力,我自信地认为,我完成了父亲的文化梦。

  一九九八年,当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出版并召开了作品研讨会之后,我带着自己的作品,来到父亲墓前,高声朗读着,泪流满面。我相信,父亲会听到我的朗读,他会含笑九泉之下!儿子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实现了两代人苦苦追求“做一个文化人”的朴实而又伟大的梦想!

  二零二零年七月十九日

[ 责任编辑:张美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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