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传统花鸟画发展的上千年历史来看,似乎工笔和写意之分流是其最重要的主题。魏晋花鸟画重形似,如谢赫所云“应物象形”,两宋重工笔,而明清则有大写意之突破。然而,究其实质,我国的花鸟画仍然存在着一以贯之的精神气质。山水乃自然之远,常常是画家理想精神之寄托;花鸟则有物类之近,是画家当下精神状态的直接体现,故而花鸟画总是能触碰到时代精神的温度。以两宋花鸟画为例,北宋国力强盛,其画瑞鸟则有富贵之姿;南宋迭遭国难,其画鹰鸡则有激愤之态。陈涛在阐述其绘画理念时,提出工笔或写意都只是手段,关键在于如何通过创作花鸟画呈现时代温度。与其说这是对现代花鸟画家的要求,不如说是花鸟画家数千年来一以贯之的追求。
从陈涛的艺术实践来看,在感受时代温度的口号之下,他的艺术创作实践又总是通过对其自身的内在生命体验的呈现来实现。正如著名艺术家保罗·克利所揭示的那样,艺术家如同一棵大树的树干,而艺术作品就如树冠,自然就如树根。树的汁液从树根经过树干传到树冠,树冠是可见的,而树根是不可见的。类似地,艺术家就如树干,是一种中介作用。因此,正如树冠与树根不一样,艺术品并不是对自然的模仿,而艺术家的任务就是要把不可见的事物变成可见。 从陈涛的画中,我们能直观地感受到他对自身当下的生命情境的深度挖掘。从他的几乎每一幅画作中我们都能感受到一种宁静、和谐的氛围。中国的花鸟画家所画的花鸟鱼虫从来都是对其自身的生命状态的揭示。内在的生命总是对外界隐藏起来的,而艺术则是沟通这二者的重要桥梁。陈涛笔下万类各异,其神态却总是祥和的。花鸟若在高处常常给人一种决然傲世之感,如八大山人所绘的《孔雀图轴》。陈涛近年来的花鸟作品《鸣春》《听雨》《南山有鸟其名啄木》以及最近刚创作的《寒碧》,其所画之鸟都独居枝头,神色却无半点孤傲睥睨之感。《寒碧》中,鹡鸰回首立于一荷茎上。荷叶姿态多取垂荷。鹡鸰圆润可爱,有宋人画雀的影子。墨色淋漓之外,用渴笔着淡墨,荷叶边缘飞白,写其残破,但有轻盈之态。从中我们窥见了陈涛的内在生命境界:一个向往着安宁与和谐的灵魂。 这种安宁的生命状态不仅体现在陈涛笔下的虫鸟身上,也经常通过花草植物呈现出来。与他笔下的或具憨态、或怡然自得的鸟类一致,他笔下的花草也鲜少呈现某种高昂之姿。我们常常看见的是它们在构图上占据着中下的位置,其形态也多呈垂首、含羞等敛态,如《听雨》中的荷花、《信步闲庭》中的南瓜以及近年的《木瓜花》中的木瓜花皆是如此。海德格尔指出,艺术之本质乃是对世界之真理的揭示。然而在画家具体的创作实践中,这种揭示又总是与创作者内心的生命体验联系在一起的。因此,陈涛强调他要把握时代的温度,却总是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其自身内在的生命状态。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却总能够在东西方的艺术哲学当中找到合理的解释。 然而,这种对自身灵魂的深入探索又与陈涛对画面的整体把握构成了一种结构上的和谐。“和谐”一定是在欣赏陈涛的花鸟画时除“安宁”之外的另一个无法绕开的关键词。《逐晚风》《度秋声》中动植物的比例、构图、布局都给人以恰到好处、神韵天成之感,而绝少人工雕琢之痕迹。然而,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这种效果乃画家匠心独运之妙笔所成。在《逐晚风》中最主要的形象是蝶绕竹舞,画竹重风骨,写蝶暗含香,“蝶绕花枝恋暖香”最为合情因而常见,相形之下,竹与蝶这对组合并不常见。近人如吴湖帆、于非闇、俞致贞等人有颇丰的竹蝶题材创作,但他们大多极力彰显二者的形色之美。陈涛的竹蝶图,却以黑白灰呈现出强烈的视觉美感,有别样的动人之处。此外,白竹这一设计则代表了一种并不寻常的笔墨探索。我国花鸟画的实践当中,白色主要用于工笔画,写意画中很少用。陈涛早年的竹图多用淡彩,在其写生小景中可见。陈涛在古人的墨竹、朱竹之外,以白写竹,可视为其首创的笔墨实验。从画法上看,陈涛也有所突破:先以淡墨罩染绢面,再用细笔绘黑蝶,以意笔写白竹。图底之间构成黑白灰,简洁富有层次,颇具装饰性和形式美感。 在《木瓜花》当中,番鸭展翅欲飞,显然占据了画面的核心位置,木瓜花垂怜其上,也依然吸引着欣赏者的眼球,二者一动一静形成了别有生趣的画面。从色彩上,番鸭以黑白设色,与木瓜花与枝的灰白之色相一致。于是,动与静,灰与白,皆赖于画家的匠心,而自得其和谐之美。同时,番鸭展翅而不傲,木花繁盛而不艳,这种和谐的场景又与陈涛追求宁静的内心相契合。更有趣的是,画中两种物象分别来自古今中外,使这一看似平常的田间之作充满了奇妙的张力。画中“木瓜花”并非来自今人所熟悉的水果木瓜,而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本土木瓜。而画中的番鸭,眼鼻上一块显眼的肉瘤,与古典画作中的野鸭或者家鸭都大有不同。如果说陈涛此画中的木瓜花来自古代,那么画中的鸭就是出自现今,并且是外来物种。于是,这种和谐之美当中便又蕴含对中外之空间和古今之时间的和谐一致。和谐是一种难以直接拿来呈现的东西。我们难以说这个或那个东西是和谐的,而艺术家却总能通过奇思妙想将和谐呈现给我们,这便是艺术的魅力,即通过可见的艺术创作来将不可见的世界呈现出来。这种对于可见与不可见的辩证思考不仅能够在我国的自古以来的名家画论当中看到,也常见于西方艺术哲人们的思考。 不过,在分析了这么多之后,我们依然没能回答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陈涛想要通过作品来把握的时代温度到底是什么呢?陈涛一直在强调,艺术家需要用其创作来描绘自己的时代,我们也需要去问陈涛所描绘的时代是什么样子的?他是否真的做到了把握时代的温度呢?显然,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进一步挖掘他的作品的深意。 从绘画的题材来看,陈涛对于乡间野趣总是有着独特的兴趣。陈涛强调他对于幼年时期乡村生活的怀念。但若只是局限于自己的个人兴趣,他的作品又怎么会有如此独特的魅力呢?对已经脱离了乡村生活的现代人而言,陈涛所绘画的这些题材似乎只是一种已经被遗忘了的过去。而我们不应当否认的是,中华文明之根基在于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对于我国当今的艺术家来说,这大地便是要被揭露的中华民族的文化源头。 在《田园闲趣》《月月红》《避暑》等画作中,乡间的常见元素被用到了画作之中,我们能看到常见的农家果树和作物,禽鸟则以母鸡为主,而非传统文人所热爱的松竹、鹰鹤之类。即便欣赏者已经不太熟悉乡村生活的场景了,这种选材仍然能带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这种亲切感无疑正是克尔凯郭尔所说的“精神的回响”。欣赏者能够被其打动正是由于构成我们共同的文化之根的那些东西。那便是存在于我们每个人之中的文化源泉。陈涛的这种揭示,同时又总是安宁与和谐的,当欣赏者能够体会到陈涛的艺术创作的深意的时候,他们方能理解这种安宁与和谐正是对本民族文化的一种温情的揭示。而这种温情正是陈涛的艺术创作能够给我们带来的灵魂之宁静的艺术根源。行文至此我们便能对陈涛的艺术进行一个整体上的评价了。他所要把握的时代之精神正是在今天得到复苏并在逐步走上伟大复兴之路的民族精神,它含蓄、内敛、不张扬,却又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和不可阻挡的强大动力,而它的温度对于每一个浸染了中华文明的华夏儿女来说注定是温情的。这种艺术创作正是当下我们最需要的那一类。我们当然不能说陈涛的创作已经达到了完美。因为对于艺术家来说,完善和完美便意味着艺术生命的死亡,但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在感受时代的温度这一点上,陈涛在他的艺术创作上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 (文/谢青君,山东建筑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 文章原载于《美术观察》2023年第九期 (来源:山东美术馆) 画家简介 陈涛 1980年11月生于山东临沂 现为山东艺术学院中国画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山东省美术家协会理事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工笔画学会会员 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济南市青年美术家协会主席 山东画院签约画家 山东美术馆馆聘艺术家
《步月》 60x110cm 绢本水墨 2020年
《寒碧》 60x120cm 绢本水墨 2022年
《逐晚风》 60x120cm 纸本水墨 2022年
《木瓜花》 60x120cm 纸本水墨 2020年
《晓风》 60x120cm 绢本水墨 2020年
《暖阳》 60x120cm 绢本水墨 2022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