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视界报道 “年轻时候，比较喜欢现代的、抽象的、超现实的、立体主义的，其实画《门神》，我觉得是一个起点……”
深秋宁静的夜晚，在清华美术学院的个人工作室中，顾黎明被沙发舒适地环抱着，这位忙碌的教授难得有这一片刻的放松与惬意，茶烟袅袅中，他娓娓道来，似水年华也在他舒缓温柔的语调中缓缓流淌，而《门神》更是他艺术清泉中活泼跳跃着的最奇丽的一朵“浪花”。
《门神》是起点，意义在过程
80年代末90代初，油画家顾黎明专注于画中国题材，曾经画过湖南的马王堆，到山东艺术学院工作后，身边的人非常注重以山东的风土人情为题材创作，他也开始思考，自己要创作什么呢？“正好家和工作室大门上都贴着门神，那我就画门神吧。”于是，一个偶然的契机、一次“无心插柳”的灵光乍现，成就了顾黎明与“门神”的不解之缘。
为了更好地创作，顾黎明专门去了潍坊杨家埠村，到传统作坊里实地考察学习著名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杨家埠木板年画。在这一过程中，他发现木板年画的线和色经常容易分离，形成“错版”，但他认为这对艺术家来说反而是好事：“它的不完整性，它的‘失误’，恰恰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东西。‘错位’嘛，在艺术中、绘画中，尤其是现代绘画中，艺术造型的错位处理作为一种技巧表达，很容易产生一种新的可能性，让人感受到一种动感，一个过程，因为现在讲究一种很符合于现代艺术的“意义在过程”的个性创作规律。”他列举了许多历史上著名的艺术家，毕加索、德加、梵高……他们的画往往处于一种“未完成”“不确定”状态，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种造型语言。而他的《门神》也是处于“未完成”中，他总结为“错位”。传统版画工艺的“错位”和西方油画语言的“错位”融合统一在了《门神》中，成了东西方文化结合的一个很好的契机。
《福、禄、寿》之二
布面油彩
195 x 140cm
2016
顾黎明将绘画的发展称之为“革命”，既是技术的革命，也是语言的革命。因此，《门神》也是他的一个“实验”，他不断把各种不同的色彩、方法放入其中，特别是民间艺术——“包括剪纸、陶瓷、唐山彩、敦煌残缺脱落的东西……它们都有一种完整中的不完整性，这恰恰是创作中另一种过程的审美。”顾黎明解释。他认为，未完成性和残缺性，恰恰是现代艺术的一种表达方式，未完成性体现“过程”，而残缺性体现人个体意识的独立性和孤独性。于是多年来他不断将各种中国民间艺术元素加入到他的创作当中，在后来到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工作后，他从南方的雕花、花板、蚀刻、陶瓷……中进了很多的借鉴和转换，他的创作也慢慢地丰富了起来。
东方与西方，土与洋
顾黎明说，很多人说他的油画风格特殊：“不按套路出牌”“不按游戏规则玩”；但他并不这样认为。“只是中国的油画界普遍喜欢‘洋’的东西，而自己我喜欢‘土’的，也就是民间的东西。”他说，中国油画一种借鉴文化，大家普遍喜欢从‘雅’文化中借鉴，而自己喜欢从“土”的东西里借鉴，“就像毕加索喜欢非洲木雕一样，我喜欢比较‘土’的东西——中国民间的、本土性的东西，它们很有生命力。”因此，他的色彩借鉴了敦煌、唐三彩、民间年画的色彩；造型融入了中国民间艺术里错版和残缺的特点，这些“土”的特色和油画语言在顾黎明眼中是一种相互补充。
传统与现代，具象与抽象
“我的性格属于两种，一种是喜欢很现代的东西，但骨子里喜欢很传统的东西。”随着顾黎明对自我探索的深入，他的声音愈发深沉而悠远。不久前去欧洲，他没有去看那些举世闻名的古典艺术，而是探访了大量现代影像装置艺术品，但当一个人静下来，他就特别喜欢传统的东西，“性格的这种两重性使我的绘画语言总是一会儿是抽象，一会儿是具象，一会儿是表现，一会儿是意象，一会儿是东方，一会儿是西方……在双重交错中反复出现，我觉得这恰恰是我所追求的那种不完整性、矛盾性的一个呈现方式，这种呈现方式不但符合我的性格，也符合我所处的时代人们普遍的内心变化规律。”
《吉祥如意No.08》
布面油彩
80 x 60cm
2022
顾黎明说他每年画的画一张一张看，会觉得非常相似，但做成一个展览放在一起看，就会看出很大不同。因为随着不断接触新的东西，每年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比如，他认为他笔下的“门神”是一个面具性的形象。他不但吸收了魏晋时期的风格，借鉴了傅抱石人物画窄长的脸型特点，还学习了毕加索笔下非洲木雕形象鼻子和眼睛不同的方向感。“其实它是一种‘混搭’，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产生多元的联想。增加画面语言的丰富性和神秘性。”
北方与南方，从前与现在
在北方与南方都工作、生活过很长时间，成为顾黎明人生经历中的一笔宝贵的财富，让他的绘画风格除了东西合璧外，有了另一重“南北皆长”的兼容并蓄。
《张仙射犬》
纸本水彩、色粉
42 x 29.7cm
2018
在济南，在山东艺术学院工作时的创作非常艰难，令顾黎明至今都记忆犹新。那个十年，他用的是一种“结构主义”——“构成”“分析”的方法来作画。到了杭州在中国美术学院工作，他就转向“自由”的画法，受到江南长年阴雨天气和怀旧文化的影响，他那时的画面都呈现出“灰”的色调，用“古香古色”来处理“大红大绿”。到北京之后，有一次展览，他将朋友的画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对比，发现了很大的不同，北京画家的作品非常“亮”，充满个体的生命力。“我觉得和北京画家关注时代和当下的东西有关。”顾黎明感叹，于是他在北京画的《门神》变得更加“有血有肉”——未经处理的、感官性和细腻性的东西更多了，尤其是色彩。他现在的创作，最主要的也就是强调信息化时代个体化的感官性。
《吉祥富贵》
纸板上色粉笔、胶和蜡纸
77 x 54cm
2002
顾黎明坦言，在他这间“特别”的画室里，分别放着自己从前和现在的作品，他经常进行比较，发现区别非常大：“北京作为一线国际化大都市，文化的感官多，人的自我的反思性就会非常强；而在杭州，人文气息浓，自我意识虽强，但更多的是一种文化的衍续性；北京由于不同文化的交流，更多的就是反思性和判断性。”这其实说明，艺术家的创作和他所处的周边环境以及自身的心理状态密切相关。
说道这里，他不禁回忆起了画《门神》的起点——他的童年时期：“我现在想，我的家乡在北方，所以我就喜欢画门神，因为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我记得小时候，地面上、大排档一排一排的全是高密的布玩具、泥老虎、剪纸，一根根绳子上一片片大面积挂的要么是风筝，要么就是年画，尤其到年根逛大集的时候，大红大绿的风筝在蓝色的天空飘扬，各色年画在那时普遍穿着灰扑扑的人们的人头攒动中穿插，无形中给了我强烈的色彩对比的感受，塑造了我对审美的判断，和视觉的观看方式，这种年少时养成的习惯，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短地涌动出来，这是一种显现，更是一种真实。”顾黎明接着说，“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我画的东西很感人？因为我画的是真实的东西，是我记忆中真实的感受。”
《门神》与《山水赋》，现实与想象
到了北京后，《门神》系列还在继续，《山水赋》又成了顾黎明的新“起点”。用《门神》的方式画《山水赋》，将两者在绘画中结合。灵感来源于一次偶然的翻看画册，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让他突然想到了南方的山水境界。“我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一种反观和遥看，其实赵孟頫画的也是一种想象中的东西，或许当时看着会觉得‘并不怎么样’，但有了某种情怀后在反观，就会有别样的感受。”顾黎明谈到“我为什么画《山水赋》”时这样说，“是一种记忆的显示，画的不是那个‘东西’，而是一种时空的感受，是历史的情怀，这些反而更接近人性的本真。将这种记忆通过生活化的、大众认可的方式画出来，就会呈现出非常感人的东西。而将敦煌、泥玩具、年画等中国古代集体意识审美用到我的画上，也会非常感人，因为这是几千年、无数代人的集体记忆在视觉文化中的表达，这些联想恰恰给人一直深刻的现实关照和情感体验，以及对历史的追忆性。”
《山水赋——润物No.01》
布面油彩，丙烯
100x80cm
2022-2023
顾黎明说，中国人喜欢追忆，喜欢借古赋今，用历史的故事说现实的事，将现实发生的事通过历史的追忆展示出来，在艺术上会很感人。
他的《山水赋》画的是一种“无人”的境界，而《门神》是一个具体的形象，“无人之境”和“有人之境”互补。
顾黎明把《门神》看做一个契机，通过它来接触更多传统与现代的二元矛盾性。
“《门神》是我的起点，但不是终点。”
来源/文化视界网 作者/陈雅雯
摄像/金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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