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标签。
1990年，辞职下海是时代热潮；2020年，直播带货正在浪潮翻涌。
这30年间，董明珠搭乘中国制造的加速器扬帆起航，从独木舟进化到航空母舰，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挑战自我的机会——36岁时选择南下闯荡销售空调，65岁已二次登榜福布斯中国最杰出商业女性，并很有可能成为国内首位荣登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的女性职业经理人。
如今，叱咤商界的“铁娘子”、中国制造，两个词足以让人联想到格力掌门人董明珠。
董明珠对销售的热情是无限的。美国钢铁大王施瓦布曾说，只要有无限的热情，一个人几乎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取得成功。2020年6月，紧跟潮流的她第五次尝试直播带货，就在618线上购物节活动创下单日102.7亿元的销售记录。
但董明珠的“野心”并不仅仅止于“销售女王”，许是带领格力电器不断地摸索出适应任何时代变化的销售模式。对于格力2019年完成的混改“大动作”，董明珠曾表示这是“为上市公司树立一个样本，通过股权改革，把格力电器变成一个真正公众化的、市场化的、法制化的上市公司”。
日前，凤凰网财经《封面》邀请了格力电器董事长兼总裁董明珠，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共同对话。作为中国制造的践行者和研究者，二人探讨了一系列公司发展问题及社会关注的话题：
如何看待中国企业的多元化发展？
为何有些公司争先恐后上市？
董明珠为何不做金融投资？
在复杂的国际形势面前，如何讲好中国故事？
什么样的制度更符合文明社会的发展方向？
董明珠谈企业发展：逐利而行的多元化必死无疑
姚洋：我有两个长期困扰的问题，一个是关于企业多元化。像董总（格力）现在也在做工业机器人，做智能制造，这是一个自然的延伸。但据我观察，我们很多中国的企业特别爱多元化，多元化的程度也很厉害。我想请教董总在企业多元化发展这个问题上有什么样的看法？
董明珠：很多人问过我“你空调做得这么好，现在为什么要多元化了？不多元化就死路一条了么？”我说逐利而行的多元化必死无疑。这种多元化不是因为企业发展自身的需要，而是因为那个行业有更多的利润而进军，这叫盲目的多元化。而企业最不可丢失的是什么？“专注”两个字。
如果我单一做空调，今年我很难实现“智能家”、“零碳家”。现在互联网时代背景下，社会资源的消耗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人们的生活需求越来越高，资源也随之大量的消耗。我认为企业家要想的是怎么做能节约能源、不消耗资源？如果我们没有把整个家电系统打通，我现在很难做到智能化和能源节约的“零碳家”。
第二是我们做到冰箱、洗衣机、厨电等一系列都完成了，它们已经跟整个空调体系成为一体，这时我们开始更多考虑消费者的体验感。比如当空调、冰箱、洗衣机、彩电、电饭煲、厨具都是不同品牌的，智能体系要怎么接头（转换）？这些问题在倒逼着我要做一个完整的家电产业。
然后我就在思考，我们企业的发展，用什么来保证质量？此前我们用大量的德国进口设备，因为在中国买不到我们能够用的、保证精度的产品。比如我们做加工的产品要一根头发丝的1/10到1%的精度。国内没有设备能够实现，我知道这是国家需要，就应该投进去，但我不是靠它去发财。我觉得这是一个课题，必须去干，所以我做了八年。现在数控机床等各种加工中心都已建成投产。我的生产线已经大部分设备都是提供给我们自己服务了，而且也对外了。
别人说董明珠你焦虑啥？天天看着你笑。我说我不能哭，对不对？
焦虑怎么办？问题摆在这，焦虑也没有用，去想办法，克服它，解决它。像现在我们做了电梯冠状病毒净化器，哪个电梯不要装？它保护所有进电梯的来来往往的客人，所有的病毒、感冒细菌在电梯小小空间被杀干净，给人们带来呵护和健康，怎么会没有市场？开始做这个时，我只想疫情这样，赶快想办法帮助他们，送到武汉一线去。所以我们第一批全部手工做的，粗制滥造，用来解决问题。
这些（变化）不是因为格力的需要，是我们祖国需要。任何东西都做不出来，凭什么说强大？
所以我认为，逐利而行的多元化是肯定不行的，但是精耕细作，是企业发展的延续的一种自然扩张的需要，是可以的。不管怎么说，不能放弃你的专注。
所以我有15000个研发人员，有15个研究院研究不同类型的东西。在发展的过程中，如果我单一做空调，今天可能就死掉了，虽然是专业化，但做不大。有规模才有价值去做新的研究，做不成规模、没有资金去投入，怎么去研究？
而且这是微利的一个时代，在家电行业，我们十个点的利润已经是最好的，别人是两、三个点。实际上我们成本节约控制非常好，我们的工资待遇也不高，我们将更多的钱投入到研发里面。
姚洋：我听明白了，就是说这种多元化应该是沿着自己的产品线往下走，不是纯粹为了逐利，这样去盲目的多元化。
董明珠谈资本运作：我不搞金融投资
姚洋：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还看到国内的很多企业特别爱搞资本运作，董总怎么看？
董明珠：赚钱呐。
姚洋：对。能不能再深入说一下？包括像格力，你们在扩张的过程中不通过资本运作资金，怎么搞到那么大的资金？我知道你们在武汉有智能制造基地，对吧？
董明珠：自己的钱。
很多人说董明珠你那么有钱，拿一点钱出来搞（金融）吗？我说我不去。
当我有了完整家电产业，又发现金融很赚钱，那是不是说就放弃一直在做的产业，赶紧投身金融行业去呢？或者搞投资、融资，搞基金？到现在为止我不搞投资，天天研究那些东西，就没有心思再回来做这些产品，做产品要有一个吃亏精神在里面。
当然搞金融投资很赚钱，一夜暴富，那是暴利。以房地产为例，凭我们企业的实力，找一块地做地产很容易。但为什么我不做？因为搞金融利润来得太快，把我们的心搞浮躁了，相比之下回来敲螺丝钉才赚多少钱？所以我宁可封住这道大门，不给打开。
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争先恐后想上市？因为上市以后把股价可以抬高多少倍，炒几个概念，股价飙高后，自己个人的钱赚走了，坑害了那么多股民。实际上我认为这带来不稳定，是对社会治安的破坏。所以上市最大的好处是什么？让公司按照《公司法》正常运行得到呵护，这样理解上市就有价值。但是有的上市公司，上市目的是圈钱。
姚洋：对。
“我不会告诉你格力这个股票可以涨，格力的股民应该爱格力”
董明珠：很多人是盲目的。我经常听到有人问我，董总，你的股票能不能买？
我说你不要问我，你相信格力你就买。我不会告诉你格力这个股票可以涨，我不谈这个，你买格力股票我保证每年给你分红，但是要我告诉你涨多少，明天可以涨多少，你赶紧买，明天再涨，我不会干这个事情。但是更多的人是利用这个在什么？在运作。
很多不优良的上市公司企业，就是这样。我讲的不客气的，什么叫资本运作？把别人钱骗到你口袋来就是资本运作。因为任何的事都不可能钱生钱。
别人讲股民怎么好，我说最应该感谢的是这批员工，员工是创造者，不是股民。
格力电器只从股市上拿了50个亿，但现在已经分（给股民）了600个亿了。如果不是这些工人们在创造价值，不是这些技术人在创造价值，股民能有这么多的分红吗？股民在这个过程当中做了什么呢，给我创造价值了么？
正好今天讲到了这个话题我就讲一下，所有格力的股民应该爱格力，不要光想着分红，应该手里掂一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格力。这就对格力最大的支持，这是股民应该干的事。
这几年我们看到的变化，正能量是越来越越向上，人心过去的浮躁也渐渐实现了，在体会人生的价值，都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所以我是非常有信心。中国的很多的企业家从过去是向钱看，到今天开始逐梦事业和价值，还是在变化的。所以我认为中国未来会一定强大，不是简单的技术，更多的是人心，人心决定一个国家是否强大。
如何讲好中国故事？
姚洋：在复杂的国际形势面前，主流的声音一定要讲出来
董明珠：我觉得当下还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国际形势。而且整个社会上的一些舆论，外界舆论，对中国有很多不实的报道。我认为还存在一小部分人，甚至可能自己也是中国人，对中国都没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姚院长怎么看这个问题？
姚洋：这是一个很尖锐、很大的问题，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觉得通过这次抗疫，我们应该看到中国在国家治理层面其实有很多值得我们自己去总结，也值得向世界去宣讲的东西。
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在国家层面上，大概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把我们做的这些事情放在一个大的框架里讲出来。怎么有一套理论把我们现在的体制，还有我们体制下面的各个组成部分给说清楚？这个我们没有做得太好，这是我观察到的问题。
比方可以说我们这个地方做得好，那个地方做得好，等别人指责我们的时候，我们赶紧去应战，我们自己缺少一个框架，来把自己的事情给说清楚。这大概是我们现在遇到的最大的一个挑战。特别是国外一些人指责的时候，我们总是东一枪西一枪，零打碎敲，没办法从一个理论的高度，从一个治理的高度，把这些问题去说清楚。
至于国内一些人的看法，我觉得是这样。中国已经进入一个多元化社会，什么声音都有，但是重要的，就是主流的声音一定要讲出来。这样整个社会有一个大的主流方向，那么其他的一些说法自然不会左右中国大的方向，对吧？另一方面，也许有一些人提出一些比较善意的批评，我们也可以把它吸纳入主流，这样能保证中国走在一个比较平稳的中间道路上。
姚洋董明珠谈社会发展：要让老实人不吃亏，让讲诚信的人有市场
董明珠：有一种现象，比如昨天我在网上看了美国警察打一个旅客，因为他在机场没戴口罩。这种情况如果在中国发生，马上就要声讨到天，是吧？所以我想请教姚院长，我们现在如何正确理解一些社会现象？我们国家应该用更多的制度，把每一个人行为准则要纳入到规范当中来。就什么事应该怎样做，什么事应该怎么样做，是否应该有这样全新的制度教育，才能更符合我们文明社会的发展？
姚洋：对，我觉得这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一个问题。因为我们过去是个传统社会，传统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传统社会里道德规范是小范围内。
我经常给学生举的一个例子，在我老家江西的小村子，70年代时，小孩一到秋天就背篓子到隔壁县去偷茶籽油，然后卖钱。当时我们不会觉得那是一个问题，不觉得那是偷窃。但是在我们村子里头夜不闭户，如果在我们村子里要是出个小偷，你这一家完了，就永远别在这待了。所以那时道德是个小范围。
到了今天是一个现代社会、陌生人社会，很多人就没懂这个规则。像假冒伪劣，外国人搞不清楚，说中国人为什么要每个人建个档案？我就跟他们说，你不知道多少骗子骗得有些人家破人亡，对吧？你要教化他们。怎么去教化？你搞了一个social credit system（社会信用体系），就是给他记下来（做的事）。
如果我们真是能够做到全国联网，任何人一旦有了个污点，就是公开在网上可查的。这个人既然有污点，我不跟你做生意了，这种人就会越来越少。我觉得在这方面我还是非常支持政府介入的。
国外对我们的这些批评是不对的，其实他们在现代化的早期也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我们现在因为有了更好的高科技的手段，其实是可以做得更好。
董明珠：对，是的，姚院长，我也觉得要加快制度化和法制化。比如像你刚才讲的，我们现在开车比以前好多了，为什么？抓到真罚你。
姚洋：是，现在摄像头到处都是，人脸识别。
董明珠：这才是政府要管的事，要加大力度管，（按老百姓的话说）要往死里整，要严打，就会好很多。比如作假，说你为什么要作假？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作假就没有严打？严打你看他敢不敢作假。
真的有的人太可恨了，老实人总是吃亏的社会那怎么能够发展？要让老实人不吃亏，让讲诚信的人有市场，自然而然很多问题就解决了。（李念雪 启阳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