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寿田｜唐子农《二十四诗品》印集序

《题唐子农金石》

莫言

大刀阔铁追秦汉，

竹雨荷风君子堂。

蒐尽奇峰当草稿，

雕山刻水做文章。

子农兄方家两正。

唐子农《二十四诗品》印集序

晚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是中国古代诗歌批评史上的名著 。如果説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是宏观成体系的文学批评论著的话 ，那么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则是集中于对中国古代诗歌美学与审美范畴的阐释与建构 。它的突出意义是在中国先秦《诗经》《离骚》等传统诗歌的基础上 ，建构起以老庄道家与禅宗美学爲核心的古代诗歌审美范畴和意境理论体系 ，标志着晚唐诗歌 ，经由盛、中唐的气盛之局转向对意境、气韵的体验与揭橥 。在中国古代诗歌上 ，司空图首次将诗和风格划分爲二十四种审美范畴 ，并“以意境説明风格”，极大扩充了中国古代诗歌的审美视野与疆域 。并在儒道互补的总体美学倾向中 ，既强调儒家的雄强之美 ，又倾力于道家的冲淡风味 。而其《二十四诗品》诗歌创作本身 ，便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的杰作 。他的四言体诗歌创作贯穿着儒道互补的美学观念 ，将先秦以《诗经》《离骚》爲典范的诗歌创作在晚唐再次推向高峰 。而就其诗歌意境、韵味的创构而言 ，可以説司空图在李白、杜甫的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诗风之后 ，又别立禅宗诗风一脉 ，蔚为一代诗宗 。郭沫若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説：“这本书我从五岁发蒙时读起 ，要算是我平生爱读书中之一 。我尝认为 ，诗的性质絶类禅机 ，总要自己去参透 。参透了的人可以不立言诠 ；参不透的人 ，纵费尽千言万语 ，也只是在门外化缘 。这部书要算是禅宗的'无门关'。它的《二十四诗品》 ，各品是一个世界 ，否 ，几乎各句是一个世界 。”钱锺书也从佛禅立场看待《二十四诗品》。他説：“除妄得真 ，寂而息照 ，此即神来之候 。”郭沫若、钱锺书两位现代文化巨擘 ，皆从道玄禅机妙悟立场，揭橥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玄旨 ，但尤可注意的郭氏“各品是一个世界”乃至“几乎各句是一个世界”的言説 ，却明白道出了《二十四诗品》所内藴 的自然世界 。

唐子农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也是有缘的 。作为读书人 ，他年轻时 ，曾购藏过《二十四诗品》，并读之再三 ，可以说这本书陪伴了他青年时代 。其中诗句内容也成为他篆刻创作的主题来源 。不过，他并没有以此主题的印谱创作 。说来这本《二十四诗品》印集创作得之偶然。起因是有藏家 ，偶然看到他以《二十四诗品》诗句为题的篆刻作品 ，尤为叹赏 ，便请他以《二十四诗品》为题 ，每品拈选诗句进行系列创作。由于一向耽读《二十四诗品》，经此托请 ，心弦怦动 ，创作冲动袭来 ，以《二十四诗品》为题的印集便应凑泊而生 。

作为朱复戡的弟子 ，唐子农篆刻承传了以吴昌硕为代表的海派印风 。他的古玺印风既承袭了吴昌硕、朱复戡的雄强朴茂与戛戛独造 ，又化用汉碑额之方圆兼施 ，以圆厚营构金石气 ，而以方之铁笔示人以强其骨之嶙峋风标 。他迥绝于时流 ，接脉于印外求印之碑学印风 ，因而不为明清流派印所囿 。其篆刻之卓荦 ，在于以汉碑额之方截与汉碑乃至摩崖之气厚壮阔 ，纳于方寸石 ，于刀石碰击中见出嘡嗒大气与浑沦一象 。“显出古拙气势的美”。

从表面上看 ，唐子农的印风似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不谐 ，而唐子农雄浑之印风确也难于表现“玉壶买春” “赏雨茅屋”“畸人乘真” “手把芙蓉”“素处以默 ，妙机其微” “落花无言 ，人淡如菊”的玄禅诗风 。但反过来説 ，《二十四诗品》，也并未尽归于希心释道 ，淡泊无为 ，而其中也藴有雄强崇高一脉诗风与诗学理想 。这种诗歌美学意象便与唐子农印风完美和谐贴切了 。颇可説明这一点的是 ，《二十四诗品》之首章 ，便以《雄浑》为旨：“大用外腓 ，真体内充 。反虚入浑 ，积健为雄。具备万物 ，横绝太空 。”另尚有《豪放》：“观化匪禁 ，吞吐大荒 。由道反气 ，处得以狂 。天风浪浪 ，海山苍苍 。真力弥满 ，万象在旁 。”《旷达》：“倒酒既尽 ，杖藜行歌 。孰不有古 ，南山峨峨 。”《悲慨》：“大风卷水 ，林木为摧……大道日丧 ，若为雄才 。壮士拂剑 ，浩然弥哀 。”这在它追求道家美学的味外之味、韵外之旨中 ，又平添了来自儒家现实理性与君子人格的狂狷与豪迈 。而唐子农于《二十四诗品》中所择印语皆为雄强旷达一脉 ，如：“积健为雄” “吞吐大荒”“壮士拂剑” “行神如空”。上述印作一如既往地表现出雄强斩截乃至霸悍之气 ，并完美地传递出上述雄强放旷诗句的精神气象 。可以发现 ，在表现上述印语篆刻创作中 ，唐子农将金石气作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而在风格营构中 ，他用了堆石砌木与摩崖雄矗般密不透风的章法构成 ，显示出纪念碑式篆刻美学意象 。如“道不自器 ，与之圆方”之白文印之迭压构成的张力 ，使人在密匝中感受到一种力的激荡 ；“壮士拂剑”则如太阿横持 ，一壮士睥睨于天地之间 ；“积健为雄”则示人以蛮荒之力 ，大气流衍 ；“吞吐大荒”则显示出浩浩落落 ，横无际涯之元气淋漓 。

综观唐子农印 ，其在一味霸悍中 ，发越碑学之金气而至极诣 。因之 ，于海派印学而言 ，他是后进；却因印得古中古 ，而化古为新 ，成为先进。唐子农《二十四诗品》印集 ，是他近年个人篆刻印作的一次集中展示 。作为文本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的雄强美学意象给唐子农篆刻创作提供了可供承载的美学原动力 ，使他得以超卓地发挥出其内具的强烈碑学金石气与风格的原创性 ，从而成为一部珠联璧合之作 。（文/姜寿田，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书法导报》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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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秋圃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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